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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话 :埙声引路(1 / 2)

上阙:无声之邑

辞别大江,宁瑜孑然一身,信步而行。此番不再有灵鹤少女相伴身侧,天地间仿佛骤然空旷了许多,却也多了几分独行的寂寥与自在。他心如止水,不染尘埃,只是顺应着冥冥中的牵引,走向未知的远方。

这一日,行至一处名曰“默原”的地界。但见地势平旷,田畴井然,屋舍俨然,本该是一派宁静祥和的多野景象。然而,踏入其间不久,宁瑜便察觉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寂静。

并非万籁俱寂的那种自然宁静,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沉闷。田间有农人劳作,道上偶有行人,市集亦有摊贩,可所有人皆是缄口不言,彼此交流全靠简单的手势与眼神,面上大多没什么表情,如同蒙着一层灰翳。即便偶有孩童欲要嬉闹,亦会被身旁大人以眼神严厉制止,缩回角落,不敢发声。

整个地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失去了声音的色彩。

宁瑜心生诧异,寻了一处看似茶寮的铺子坐下。店主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见有客来,只是默默上前,以目光询问。

“劳烦,一壶清茶。”宁瑜开口道。他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引来了附近几道麻木目光的短暂注视。

店主点了点头,转身去备茶,动作缓慢而沉默。茶寮内还有三两位茶客,皆低头默坐,如同泥塑木雕,连饮茶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僵硬。

宁瑜静心感受,此地并非没有声音,风声、远处隐约的流水声、器物碰撞声依然存在,唯独缺了最重要的——人声,以及由人声所承载的情感与活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之气,沉沉地压在心头。

付茶钱时,宁瑜尝试与店主搭话:“店家,此地为何如此……安静?”

那店主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恐惧,连连摆手,嘴唇紧闭,甚至不敢再看宁瑜,匆匆收了钱便退到灶后,仿佛宁瑜问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

宁瑜心知此地必有蹊跷,这万马齐喑的境况,绝非天然形成,定有缘由。他不再急于询问,而是缓步行走于这“无声之邑”的街巷田埂之间,细心观察。

他发现,此地的建筑布局颇为奇特,中心处有一片被高墙围起的广场,广场入口有神情肃穆的守卫持棍而立,禁止任何人靠近。所有民居的窗户,大多朝向背离那广场的方向。而且,几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一枚或几枚暗黄色的、形状不规则的陶片,随风轻晃,却不发出丝毫声响。

宁瑜通晓玄门术数,略一推演,便觉那中心广场处气息晦暗不明,似有某种强大的力量盘踞,而弥漫全境的压抑之气,其源头似乎正指向那里。那些悬挂的无声陶片,隐隐构成了一种简陋的守护阵势,但力量微弱,仅能勉强护住方寸之地。

行至一僻静巷尾,见一老妪正颤巍巍地想要取下晾晒的衣物,竹竿较高,老妪身形佝偻,颇显吃力。宁瑜上前,默默帮其取下。

老妪先是一惊,待看清宁瑜面容陌生,眼神和善,才稍稍放松,无声地躬身表示感谢。

宁瑜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四周,投去询问的目光。

老妪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恐惧,她紧张地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才极其缓慢地、用几乎看不清的幅度,摇了摇头。她抬起干枯的手指,先是指了指中心广场的方向,脸上露出极度畏惧的神色,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宁瑜若有所悟。禁声之源,在于那中心广场。而失去声音,带给人们的并非宁静,而是痛苦。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乐音,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声音低沉、浑厚、苍凉,如大地呜咽,如秋风过埙,带着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古朴力量。乐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悲悯与呼唤,在这片无声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宁瑜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乐音响起的瞬间,周遭那凝固般的压抑之气,似乎被搅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而身旁的老妪,在听到这乐音时,紧闭的眼中竟滑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那干涸已久的眼眶,仿佛因这乐音而重新获得了湿润的能力。

乐音只持续了短短十余息,便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断。天地间重回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老妪迅速擦干眼泪,再次惊恐地看了看广场方向,对宁瑜做了个“快走”的手势,便抱着衣物,匆匆躲回屋内,紧紧关上了房门。

宁瑜独立巷中,目光投向乐音最初传来的方向,那是位于镇邑边缘的一座低矮小山。他心中明了,这“无声之邑”的谜团,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丝线索。那苍凉的乐音,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微光,虽微弱,却指引着方向。

中阙:古埙遗音

宁瑜避开大道,依循着方才乐音传来的微弱气息,向那座小山行去。山不高,林木却颇为茂密,与山下那片死气沉沉的田舍相比,这里反而多了一份自然的生机。

行至半山腰,见一依山而凿的简陋洞府,洞口藤蔓半掩,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洞内隐隐有烟火气传出,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腥气。

宁瑜在洞外驻足,朗声道:“游方之人宁瑜,偶闻雅乐,心有所感,特来拜访。”

洞内沉寂片刻,随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藤蔓掀开,走出一位身着葛衣、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澄澈而深邃,手中握着一枚形制古朴的灰褐色陶埙。

老者打量了宁瑜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在这无声之地,竟会有外人来访,且能寻至此地。他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依旧没有说话。

宁瑜拱手一礼,步入洞中。洞内陈设极为简单,一石床,一石桌,几个蒲团,角落堆放着一些制埙的陶泥与工具。石桌上,一盏油灯如豆,映照着壁上一些模糊古老的刻痕,似是星图,又似某种祭祀的仪式。

“前辈在此清修?”宁瑜于蒲团上坐下,开门见山。他感知到老者身上并无邪祟之气,反而有一种与大地相连的厚重沉静之感。

老者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陶埙轻轻放在石桌上,那正是宁瑜之前听到的乐音之源。他沉默地看着宁瑜,目光中带着探询。

宁瑜知其亦受此地禁声之规所限,或另有隐衷,便主动开口道:“晚辈途经山下邑落,见闻奇特,万籁俱寂,人心如死水。方才闻得前辈埙声,如闻天籁,更如暗夜灯塔,故冒昧前来,愿闻其详。”

老者听罢,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他长叹一声,那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沉重。他伸手指了指山下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那枚陶埙,置于唇边。

他并未吹奏完整的曲子,只是运息,吹出几个低沉、古朴的单音。那声音悠远苍凉,仿佛自远古洪荒而来,带着大地的记忆。随着埙声响起,宁瑜清晰地感觉到,洞内那由山下弥漫而来的压抑之气,被稍稍驱散了一些,空气似乎都流动得更为顺畅。

老者停下,以手指蘸取少许清水,在石桌上写下几行古朴的字迹:

“此地古名‘言灵之墟’,民皆善歌,言能通神。然百年前,有邪灵‘寂灭’自地隙出,厌人声,喜死寂。占据灵言坛(即今中心广场),布下‘噤声之域’。闻人语则怒,降灾厄,夺生机。邑人不得已,立誓禁声,以求苟安。悬‘默陶’于户,稍阻其息。”

宁瑜看完,心中震动。原来此地曾是以声音沟通天地、甚至蕴含言灵力量的古老族裔后裔。那邪灵“寂灭”,以声音为食,或者说,以声音中所承载的生命情感与灵性为食。它强行扼杀此地最大的天赋与活力,将一片充满灵韵的土地,变成了无声的死地。

“所以,前辈在此,是以埙声与之抗衡?”宁瑜问道。

老者再次蘸水书写:“埙,土之音也,秉大地中和之气,浑厚朴拙,不涉七情,直通先天。唯此古音,可稍慰被囚之灵,暂阻‘寂灭’侵蚀之心神,护佑一地微薄生机。然吾力薄,埙声难以久传,且易引那物躁动。”

宁瑜了然。老者的埙声,并非直接攻击邪灵,而是以一种更接近本源的自然之音,滋养着这片被压抑的土地和生灵的本源灵性,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滴入清泉,虽不能改变全局,却维系着一线生机,也提醒着人们,声音本该有的、与天地沟通的力量。

“那邪灵‘寂灭’,盘踞灵言坛,其本体为何?可有克制之法?”宁瑜追问。

老者摇头,写道:“无形无质,乃众生惧寂、厌声之负面情绪,混合地底阴浊之气所生。其力源于恐惧与沉默。邑人愈是恐惧禁声,其力愈强。破局关键,或在唤醒‘言灵’古脉,以真正充满生命灵韵之声,破其死寂之域。然百年禁声,古脉已近乎断绝,灵言坛亦被污染,难矣……”

他写下“难矣”二字时,手指微微颤抖,显是多年尝试,收效甚微,内心充满无力。

宁瑜沉默片刻,道:“万物相生相克,既有此邪灵,必有克制之道。恐惧滋养其力,那么勇气与希望,便是其克星。沉默使其强大,那么真正的声音,便是破障之剑。前辈坚守百年,以埙声维系一线生机,此本身便是大勇气。晚辈不才,愿助前辈一臂之力,尝试唤醒这‘言灵’古脉,破除邪障。”

老者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紧紧盯着宁瑜。他感知到宁瑜身上那股平和却深不可测的力量,那是一种不同于此地任何人的清灵与中正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