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跟在霍禹身后不远处。他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青苗汁液混合的怪异气味,让他昨晚在侯府宴会上喝下的琼浆玉液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灼喉咙的毒药。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场景,那些在铁蹄下惨叫的农人,地上不断扩大的血泊,尤其是看到那个被劈开脖颈、鲜血喷溅的农夫尸体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呕——!”霍云猛地俯身,趴在马鞍上剧烈地呕吐起来。昨晚在博陆侯府奢靡宴席上吃的山珍海味、琥珀美酒,此刻混着酸腐的胆汁,像一股秽物的洪流,倾泻在身下被踩踏得稀烂的麦苗和泥浆里。呕吐物的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和血腥气混在一起,愈发让人作呕。
霍山骑着马跟在另一侧,脸色同样难看。他看着霍禹近乎癫狂的杀戮,霍云狼狈的呕吐,又看向远处被霍禹私兵像驱赶猪羊一样用绳索串绑起来的农夫家眷——那些面黄肌瘦的妇人、惊恐啼哭的孩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枚象征“领尚书事”的冰冷银印,又想起昨天在尚书台值房里,魏相平静地把尚书印压在父亲血指印帛书上的那一幕。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力感紧紧攫住他,让他在这片血腥的田野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恐惧。他张了张嘴,想劝霍禹住手,可看到兄长那赤红疯狂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侯爷!侯爷!不能再杀了!不能再抢了!”一个穿着小吏服饰、看样子是当地里正的中年人,连滚带爬地冲到霍禹马前,不顾一切地磕头哭喊,额头瞬间在坚硬的田埂上磕得鲜血淋漓,“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度田永业啊!朝廷有法度!您……您这是明抢啊!陛下……陛下要是知道了……”
“陛下?”霍禹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勒住躁动的战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里正,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怨毒和嘲讽的冷笑,“哪个陛下?是那个靠我霍家才坐上龙椅的小子吗?”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惊雷一样在血腥的田野上炸开,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狂妄,“这江山,这长安,这未央宫!没有我父亲,他刘询算什么?!他坐在龙椅上,就该清楚我霍家想要什么!这地,本侯要定了!就算他刘询亲自来,也别想从本侯手里拿走一寸!”
说着,他猛地扬起手中染血的长刀,刀尖直指天空,对着这片被践踏得满目疮痍的田野,对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长安城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嘶吼:
“给本侯割!!”
“凡是踏过的地方!麦穗归仓!青苗喂马!田契作废!从今日起,这霸陵东岸三万亩,都归博陆侯府所有!”
“谁敢阻拦——”
“杀无赦——!”
随着这声裹挟着血腥与狂悖的嘶吼,霍禹狠狠一夹马腹,乌骓马如离弦之箭,再次冲向那片最后的金黄麦田。猩红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就像一面招展的血旗。
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中,一个蜷缩在田埂沟渠里的农妇,颤抖着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几穗被马蹄踩扁、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麦穗。她紧紧地把这几穗染血的麦子捂在胸口,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布满尘土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曾经承载着全家希望的土地上。
霍禹策马狂奔,腰间崭新的博陆侯金印在颠簸中不断撞击着玄甲吞口兽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金印边缘,几粒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牢牢嵌在兽面狰狞的獠牙凹槽里。
田埂泥泞中,老农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儿子头颅旁染血的泥土,指尖触碰到半块被踩扁、沾着脑浆的粟米饼——那是少年原本揣在怀里,准备给妹妹的晌午吃食。
远处长安城阙的阴影里,宣帝刘询独自站在宫墙旁,指尖捻着许平君旧剑穗上褪色的丝线,目光透过烟尘,紧紧钉在渭水东岸那片翻涌的血色尘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