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陆侯府的地窖深处,隔绝了人间最后一丝光亮与声息。
霍禹、霍山、霍云三人围坐在一张粗糙的石桌前。石桌中央,一盏孤零零的青铜雁鱼灯,豆大的火苗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勉强照亮桌面上摊开的一张简陋的、墨迹尚新的长安城防舆图。
霍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额角那道被碎玉划破的暗红痂皮在火光下如同蠕动的蜈蚣。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舆图上未央宫、长乐宫、北军大营的标记,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捻着腰间博陆侯金印。
霍云趴在石桌边缘,脸色青白,口中不断逸出浓烈的酒气。他手里攥着一个空了的青铜酒樽,樽壁上还残留着昨夜霸陵田庄带回来的泥点。
“大哥……”霍山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恐惧,打破了地窖死一般的沉寂,“收手吧……魏相掌了尚书印,许广汉拿了北军兵符……陛下……陛下这是要动手了!咱们……咱们斗不过的!”他想起尚书台值房内那份印着父亲血指印的帛书,想起魏相那双深不见底、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睛,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闭嘴!”霍禹猛地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猛兽,赤红的眼睛狠狠瞪向霍山!
“斗不过?霍山!你的骨头是泥捏的吗?!父亲尸骨未寒,他刘询就敢如此欺我霍家!夺我兵权!架空我职!踩我田产!这口气,你咽得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他刘询算什么东西?!没有父亲,他现在还在掖庭刷马桶!是我霍家!给了他龙椅!给了他天下!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不把他从那龙椅上掀下来,我霍禹誓不为人!”
霍云被霍禹的怒吼惊得猛地一抖,手中的空酒樽“当啷”一声掉在石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地窖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正是门客冯子都。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一种常年混迹市井、惯于察言观色的油滑与精明。他垂着眼睑,目光飞快地扫过石桌旁神态各异的三位霍氏核心,最终定格在霍禹那张因暴怒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忧心忡忡、忠心耿耿的表情,趋步上前,在霍禹身侧深深躬下身。
“侯爷息怒。”冯子都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山侯爷顾虑,不无道理。陛下羽翼渐丰,爪牙已利。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猛虎虽利,亦有打盹之时;蛟龙虽强,亦有逆鳞可触!吾观陛下,其逆鳞,便在‘根基’二字!”
霍禹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冯子都:“根基?何意?”
冯子都微微直起身,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在石桌舆图上的两个位置——长乐宫和昌邑王在京的府邸!“侯爷请看!陛下以旁支入继大统,根基浅薄如浮萍!宗室之中,心怀怨望者,岂在少数?”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魔力,“长乐宫太皇太后(上官氏,霍光外孙女)!乃大将军嫡亲血脉!虽幽居深宫,然名分犹在!若以太皇太后懿旨,言陛下失德,不堪为君……再联合昌邑王刘贺!其虽被废,然血脉乃武帝嫡孙!废帝复立,名正言顺!此二人,便是撬动刘询根基的绝佳支点!”
“刘贺?”霍云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那个……那个荒唐透顶的……”
“正是!”冯子都眼中精光更盛,“正因其荒唐,才易掌控!其被废黜,心怀怨毒,日夜思归!侯爷只需许以重利——事成之后,共分天下!刘贺那等草包,岂有不从之理?届时,太皇太后下诏废帝,昌邑王持诏入宫,名正言顺!而侯爷您……”冯子都猛地加重语气,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霍禹,“手握霍氏私兵死士三百,皆为百战精锐!再以太皇太后懿旨,矫诏调动长乐宫卫尉李信(虚构,或为霍氏旧部)!趁其不备,直扑未央宫!擒杀刘询,如探囊取物!”
冯子都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与蛊惑!他枯瘦的手指在舆图上快速划动,勾勒出一条条致命的进攻路线:“……子时三刻,玄武门当值都尉乃我旧部,可开宫门!……宣室殿值夜郎官,亦可收买!……擒杀刘询后,即刻控制椒房殿,废黜霍皇后(成君)!对外宣称刘询暴毙!以昌邑王刘贺之名登基!太皇太后垂帘!而侯爷您……”他猛地攥紧拳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便是执掌天下权柄的……摄政王!”
“摄政王”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霍禹的心尖!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权力欲与毁灭快感的狂热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高踞龙椅之侧,号令天下的景象!看到了刘询跪在自己脚下颤抖求饶的场面!看到了父亲掷碎玉韘时那绝望的眼神被自己彻底踩碎!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好!好!好一个螳螂捕蝉!”霍禹猛地一拍石桌,震得青铜雁鱼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冯子都!此计甚妙!若成大事,尔当为首功!裂土封侯,不在话下!”他狂笑着,枯瘦的手激动地拍打着冯子都的肩膀。
霍山却被这疯狂的谋划吓得面无人色!他猛地站起,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变调:“大哥!不可!万万不可!此乃谋逆!诛九族的大罪!刘贺荒唐,岂能成事?太皇太后深居简出,岂会听我等摆布?陛下……陛下绝非庸主!他早有防备!此去必是死路!是自投罗网啊!”他指着冯子都,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此獠包藏祸心!欲陷我霍氏于万劫不复!”
冯子都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怨毒,但转瞬即逝。他垂下头,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山侯爷何出此言?子都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此计虽险,却是霍家唯一生路!难道坐等陛下屠刀落下,阖族尽灭吗?!”
“放屁!”霍禹勃然大怒,赤红的眼睛狠狠瞪向霍山,“霍山!你再敢扰乱军心,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他猛地转向冯子都,眼中杀机毕露,“冯子都!此计细节,还有何人知晓?”
冯子都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回侯爷!此计关乎霍氏存亡,子都岂敢轻泄?除在座三位侯爷,绝无第五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