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重大突破
后脑勺抵着冰冷粗糙的竹壁,那沉闷的痛感如同永不消散的余震,在我颅腔内隐隐回荡。它与右手掌心那深入骨髓的钝痛、后背枪伤愈合时难耐的瘙痒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痛苦之网,将我牢牢钉在这张简陋的矮榻上,清醒地品尝着每一个漫长瞬间的煎熬。
那一夜,我几乎未曾合眼。诺敏离去时带来的那些信息碎片——“狮王”内斗、“账本”与“山魈”的激烈倾轧、保护伞网络“风向变动”、“北边客人”鲜少露面——这些词语像一群在黑暗中躁动不安的萤火虫,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飞舞、碰撞,时而聚拢,勾勒出模糊而诱人的希望轮廓;时而散开,留下更深沉的迷雾与自我拷问的鞭痕。
然而,天光渐亮,当第一缕微弱的光线挣扎着穿过竹缝,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时,职业的本能如同冰冷的潮水,强行淹没了所有翻腾的个人情感。我深吸一口带着晨露和霉味的空气,将噬心的自我厌恶与道德的疑虑,狠狠镇压在心底最幽深的角落。脸上,只余下重伤未愈者应有的疲惫,以及一丝对自身命运、对这片土地局势的、恰到好处的忧虑。我知道,机会的窗口往往只在刹那间开启。诺敏此刻对我的信任与同情,因昨夜的“分享”而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峰值,这是我获取更核心、更具决定性情报的绝佳时机,稍纵即逝。
脚步声如期而至,轻盈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滞重。诺敏端着盛有漆黑草药和简陋早饭的木盘走了进来。晨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清晰可见,显然,昨夜的争执与思虑同样困扰着她。
“你感觉怎么样?”她快步走近,将木盘放在竹桌上,目光立刻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昨晚……看你脸色很不好,我有些担心。”
“好多了,”我扯动嘴角,回报一个虚弱而勉强的微笑,目光却敏锐地捕捉着她的倦容,“倒是你,看起来没休息好。是因为……‘崩龙军’的事情,让你阿爸很为难?”
她在我身旁的矮凳上坐下,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她无意识地用指尖划过粗糙的桌面,眉头微蹙:“阿爸……他动摇了。我们最近损失了好几个寨子,伤员缺药,武器也不够。‘崩龙军’答应提供一批急需的步枪、弹药,还有珍贵的抗生素,并且承诺会在他们控制的东线制造动静,牵制‘狮王’的一部分兵力。”
我的心猛地一动。武器、药品、兵力牵制——这些都是能解燃眉之急的硬通货,对于处境艰难的克伦武装而言,诱惑力巨大。但这丰厚的条件背后,也意味着“崩龙军”所图绝非寻常。
“听起来,他们这次是下了血本,很有‘诚意’。”我斟酌着词句,语气放得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精心挑选的石子,“不过,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你们承诺的那两条线路和边境上的两个寨子吧?诺敏,他们有没有更具体地透露,到底想从这次合作中得到什么?或者……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如此坚决地要对‘狮王’动手?”
我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这个问题,如同探向迷雾的触手,直指“崩龙军”的真实战略意图,以及他们是否掌握了关于“狮王”核心机密的、更致命的信息。
诺敏沉默了片刻,手指蜷缩起来,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些充满机锋和算计的谈判细节。“那个使者……吴吞,说话总是绕来绕去,像林子里最滑溜的蛇。”她抬起眼,眼中带着困惑,“他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暗示‘狮王’集团内部不止是普通的争斗,好像……好像丢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这件事让他们最上层的人震怒不已,甚至……甚至影响到了他们在北边的某些重要关系。”
丢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撕裂了混沌的思绪——是那份我几乎用命换来的、关于“账本”秘密账户和“Vigil”代号的残片与伪造数据?杨建国他们……已经成功接收并开始行动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力度如此之大,竟然已经触动了那高高在上的保护伞网络,导致“北边客人”风声鹤唳,不得不暂时蛰伏?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难以置信与绝处逢生般狂喜的激流,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烈地冲击着我紧绷的神经末梢,让我险些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抽搐。我猛地低下头,佯装被那碗浓黑草药刺鼻的气味呛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借此掩盖瞬间翻涌上脸的潮红和眼底那无法抑制的锐利光芒。
“极……极其重要的东西?”我强忍着咳嗽带来的生理泪水和胸腔的震动,用愈发沙哑的声音追问,努力让语调维持在一个好奇与担忧的平衡点上,“是什么东西?是文件?账册?还是……某个关键的人?”
诺敏摇了摇头,那双清澈的褐色眼眸里也充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凝重:“吴吞说得非常含糊,只反复强调,那东西关系到‘狮王’的根基,甚至比失去几条毒品运输线路更让他们恐惧。他还说……正因为‘狮王’内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自顾不暇,内部清洗得厉害,才是我们联合起来,夺回失去的一切的最好时机。”
比毒品线路更重要!关系到根基!
这近乎直白的描述,像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光,瞬间穿透了我心中盘踞多日的迷雾!这几乎从侧面证实了我最乐观的猜测!我冒死传递出去的证据,就像一枚精准投入精密齿轮组的沙子,正在引发一连串的卡顿、摩擦甚至崩坏!一场风暴,已然在“狮王”集团及其庇护者的高层隐秘地刮起!
我必须知道更多!知道这场风暴的强度、范围,知道“狮王”这头受伤猛兽的具体反应和反击方向!
我抬起头,目光(经过精心调整后)充满了真诚的、为她(或许也为自己)着想的急切,望向诺敏。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形势所迫的焦灼:“诺敏,如果‘崩龙军’这次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这确实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但是,机会往往与危险并存!‘狮王’丢了如此命脉般的东西,他们的反扑和内部清查必然会达到前所未有的残酷和激烈程度。你阿爸在和‘崩龙军’深入谈判时,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狮王’现在的内部清查,波及面到底有多广?是只针对‘账本’那一系的人马,还是……所有近期与他们有过接触、或者被视为不可靠的人,都会被卷入这场风暴?”
我刻意而自然地使用了“我们”这个词,将她拉入一个看似共同的利害关系体中,同时将问题的焦点精准地引向“狮王”内部清查的规模与烈度——这直接关系到“山魈”目前的权势地位,关系到“账本”的垮台程度,更关系到我如果能够侥幸回归,将面临怎样的审查环境和可利用的空间。
诺敏显然被我这番“推心置腹”的分析和“同仇敌忾”的姿态深深触动了。她认真地点点头,眼神变得坚定:“你说得对。阿爸只是被眼前的困境和‘崩龙军’画的大饼困住了,可能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远。吴吞那个人……确实隐藏了很多关键信息。”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冒险的决绝,“我今天再找机会,看能不能从阿爸那里套出更多话,或者……想办法从吴吞带来的、那个看起来比较爱说话的随从那里,侧面打听一下。”
“一定要小心,诺敏。”我适时地流露出深切的担忧,仿佛她的安危远重于那些情报。我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一触即分,但那短暂接触间传递的微凉触感与刻意的克制,却仿佛诉说着千言万语,是一种超越言语的关切与同盟的印证,“千万不要引起吴吞或者你阿爸的警觉。毕竟……我们对‘崩龙军’的底细,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她感受到我手心的温度和那份故作镇定的颤抖,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我的直视,随即用力而郑重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大半天,我在一种混合着焦灼、期待与深深负罪感的等待中煎熬。每一阵掠过竹楼的风声,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模糊人语,都让我的心跳失序。我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反复运算着已知的每一个变量,试图推演出“狮王”集团内部正在上演的权力更迭与血腥清洗。如果保护伞网络真的因为那份证据而动摇,那么“账本”作为连接内外资金与利益的枢纽,必然首当其冲。“山魈”呢?他是会趁你病要你命,彻底将“账本”派系打入尘埃,还是会被“账本”在绝望中的反扑所拖累?
右手的旧伤在这种极致的、持续的精神高压下,不再仅仅是深沉的钝痛,而转化为一种持续的、低频率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它像一根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预示着哪怕最微小的额外压力,都可能带来彻底的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