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冷静应对
右手传来的剧痛,如同持续不断的背景电流,尖锐而稳定地刺激着林峰的神经末梢。这痛楚不再是单纯的生理信号,而是被他的意志力强行征用,化作一枚冰冷的、淬火的楔子,将他几乎要在情感风暴中飘散离析的理智,牢牢钉在这具名为“猎隼”的躯壳之内。他端坐在操作台前,缠着厚厚白色绷带的手掌平放在冰凉的金属表面,未被包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轮流抬起、落下,与台面接触时发出微弱而规律的“哒、哒”声,仿佛一台精密的节拍器,在为他一潭死水般的心境打着冷酷的节拍。
分析室内,血腥味早已被高效循环的空气净化系统彻底祛除,地板上的污迹也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一切恢复了他一贯要求的、近乎苛刻的整洁与绝对秩序。只有他手背上透过绷带隐隐渗出的、如同不规则地图般的暗红色斑痕,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眸中凝结的万年寒冰,无声地证明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足以将常人彻底摧毁的灵魂层面的山崩地裂。
父亲林卫东惨死的定格画面与行刑者冷酷的声音,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淡化,反而如同最高精度的全息影像,带着血腥的质感和冰原的寒意,永久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纤毫毕现,随时可以调取、回放,供他“鉴赏”。每一次主动或被动的回放,都是一场精神层面的凌迟。但他不再抗拒,不再试图驱散这永恒的梦魇。他主动引导那蚀骨的痛苦、那焚心的愤怒、那无边的恨意,如同引导滚烫的钢水,让它们流淌过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然后,用一种近乎自虐的、绝对零度般的冷静,将它们引导、压缩、锻打、淬火。
痛苦,是弱者的沉沦之地,却是强者的磨刀石。
这句不知在哪个训练手册角落或是前辈闲聊中听过的话,此刻在他空旷的心海中轰然鸣响,如同黄钟大吕。他不能沉沦,他必须成为后者,也必须表现得如同后者。父亲的仇,远非手刃梭温那个刽子手就能了结。那个隐藏在“上面”的、更庞大的阴影,那个可能直接导致父亲因触及核心秘密而被“彻底消失”的“狮王”集团终极机密,才是他真正的、必须摧毁的最终目标。而要实现这一切,他必须更深地潜入这片黑暗,更牢地在这罪恶的土壤中扎根,获取更大的权柄,触摸更核心的机密。
“猎隼”这个身份,不再仅仅是一层用于伪装的画皮,一个达成任务的工具。它现在是他复仇的甲胄,是他劈开黑暗迷障的利刃,是他通往仇敌心脏的唯一路径。他必须将它打磨得更加完美,更加坚不可摧,更加……致命。
他调出“幽灵通道”的全域监控与资源调度界面,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冰冷地掠过每一个跳动的数据节点,每一条资源流动的记录。以往,他审视这些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为了扮演好角色,是为了生存。现在,他审视这些,是为了寻找力量,寻找能将所有仇敌最终碾碎的杠杆与支点。这条耗费他无数心血、沾染着罪恶却也代表着他“价值”的黑暗血管,如今在他眼中,成了他攫取更大权力、赢得“算盘”和“山魈”更进一步信任、直至接近核心的关键筹码。他必须让它变得更高效,更强大,更不可或缺。
同时,他大脑的另一部分,如同开启了多线程并行处理模式的超级计算机,开始以绝对的冷静复盘算盘给予他那份“现场还原”档案的深层意图。是试探,这是毋庸置疑的底线。但在这赤裸裸的试探背后,是否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利用?算盘是否也想借他这把突然变得异常“锋利”的刀,去理清那段可能与“狮王”直接相关、甚至连他这个“算盘”都感到忌惮或无法轻易触碰的旧日秘辛?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他刚才在承受极致痛苦时未曾失态、未曾崩溃的表现,或许反而在算盘那冰冷的天平上,为他增加了至关重要的筹码。
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刀尖上跳好这支死亡之舞。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频道传来了请求接入的提示音,来源赫然是——“岩石”。
林峰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动,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的深度与频率,让脸上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属于“林峰”的、属于“儿子”的柔软痕迹彻底湮灭,然后,以一贯的平稳速度接通了通讯。
“猎隼。”岩石的声音透过高度加密的线路传来,依旧带着那份固有的沉稳,但细品之下,能察觉出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紧迫,“你那边情况如何?”
“例行核查,‘幽灵通道’各节点运行平稳,数据流量在预期阈值内。”林峰的声线平稳,甚至刻意注入了一丝刚刚完成高强度脑力工作后的、恰到好处的淡淡疲惫,听不出任何刚刚经历巨变的异常。“你那边有进展?”
“嗯。”岩石应了一声,语气凝重了几分,“你之前的判断,关于‘黑隼’可能借内部审查名义生事的判断,非常准确。他们的人,就在半小时前,以‘协同进行基地核心数据库安全巡检’为名,携带了所谓的‘授权文件’,试图强行进入日志备份区的物理隔离区,被我们的人严格按照应急预案拦下了。对方的借口找得很仓促,很蹩脚,但态度……异常强硬,几乎到了撕破脸皮边缘。”
林峰冰冷的眼底,一丝锐利如手术刀般的寒光骤然掠过,随即又隐没于深潭。果然来了。在他刚刚承受了情感重创,心神理论上最可能出现缝隙和破绽的时刻,内部的毒蛇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亮出了毒牙,发动了攻击。这急不可耐的举动,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本就冰冷的思维更加清醒、锐利。
“他们想要什么?具体目标。”林峰问,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技术参数。
“具体核心目标尚不明确,他们打着全面安全检查的旗号。但行动指向性很明确,就是想绕过常规监控,直接接触到能指证你近期‘行为不轨’、‘数据访问异常’的底层原始日志和数据流。”岩石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补充道,“此外,基地内部几个非正式的交流渠道里,开始集中出现一些指向性明显的小道消息,内容高度一致,都在渲染你近期异常频繁的数据访问行为,并极其隐晦地暗示,这可能与警方近期对我方外围网络的精准打击存在某种‘巧合’。消息源头经过多层伪装,非常隐蔽,但扩散速度和范围都经过精心策划。”
舆论造势,编织怀疑的温床,然后寻找或干脆制造“确凿证据”……这是“黑隼”一派惯用且屡试不爽的伎俩。若在平时,林峰会选择更为迂回、谨慎的周旋策略。但现在,他心底那座由悲愤与仇恨凝结的冰山,需要燃料,需要敌人的行动来证明其存在和价值。
“知道了。”林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紧张或愤怒,“让他们查。通知我们的人,按照基地‘安全条例’第三章第七条的规定,日志备份区的核心区域访问权限,可以在‘导航员’系统全程监控及我方至少三名人员现场三级监督下,有限度地、分批次地向他们指定的‘检查人员’开放。”
岩石那边明显沉默了一下,通讯频道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显示出他内心的惊愕与担忧:“猎隼,这……是否太过冒险?权限一旦部分开放,他们很可能会利用技术手段断章取义,甚至……直接在底层伪造或植入对你不利的操作记录。届时我们将非常被动。”
“我知道风险所在。”林峰淡淡道,空着的左手在操作台上熟练地滑动,调出了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幽灵通道”某个次要节点进行“数据流优化与冗余清理”的提案文档,“正因为风险足够高,诱惑足够大,才要让他们毫不犹豫地跳进来。你只需要确保一件事——他们从提出申请到进入隔离区,再到所有的访问请求、每一步具体操作指令、停留时间、试图越权访问的触发记录、以及对我个人相关数据区域进行超范围检索的所有行为,都被‘导航员’的中央日志系统,完整、清晰、时间戳精准、且无法被任何一方单独篡改地记录下来。尤其是,要重点记录下他们多次尝试突破权限边界、以及针对性检索我加密数据区的具体时间点和操作指令序列。”
岩石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立刻明白了林峰的意图,声音里透出一丝恍然与随之而来的决然:“你要……反将他们一军?利用‘导航员’的绝对规则本身?”
“规则,往往是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当对手自以为能玩弄规则时。”林峰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份他精心构思的“优化提案”上,其中几个看似为了提升效率而调整的参数,实则埋下了几个极其隐蔽的、只有在特定查询逻辑下才会触发的微小数据陷阱,“他们想用规则的条条框框来找我麻烦,我就用规则最本质、最无情的铁拳,砸碎他们伸过来的爪子。你把我们的人安排好,在他们自以为得计、动作最大最肆无忌惮的时候,将‘导航员’记录的完整监控数据包,直接以‘内部流程冲突与权限争议,需最高决策层仲裁’的名义,加密发送给‘算盘’先生的独立收件箱。记住,只送给‘算盘’一人,绕过所有常规汇报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