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少将参谋两人……统军将领,上校三人……中校十六人……少校四十七人……尉官……四百一十六人……”
“……此皆帝国之忠勇,军中之栋梁……皆因罪臣指挥失当,轻敌冒进……而葬身南疆……罪臣……万死难赎其咎!”
他顿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出了此战暴露出的致命问题,也是他作为统帅,最后能为帝国做的警示:
“……此战……亦暴露出……我军所恃之火器……虽利,然受天时影响巨大……尤其暴雨之中,几同虚设……此……未来用兵……不得不察之致命缺陷也……”
“……罪臣任嚣……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陛下……无颜面对帝国百姓……更无颜面对……那一万五千三百七十七名……为国捐躯的忠魂……”
“……所有罪责……皆在罪臣一人……恳请陛下……勿要牵连其他将士……他们……皆是英雄……”
“……罪臣任嚣……泣血顿首……伏惟……陛下圣鉴……”
当最后一个字艰难地从任嚣口中吐出时,陈超握着笔的手,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刚刚写就的绢帛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司令!” 陈超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床前,声音悲怆,“此非战之罪啊!天时地利皆不在我,蛮夷狡诈阴狠……司令您何必……何必如此自苛,将一切罪责揽于一身?!”
任嚣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解脱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已微不可闻:“……败了……就是败了……总要有个人……来承担……写好……用印……”
陈超知道,任嚣心意已决。
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写好的军报拿到任嚣面前,又取来了任嚣的朱雀军区司令官印。
任嚣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拿那方沉甸甸的、代表着他权力与责任的印信,准备在这份几乎是他的绝笔和认罪书的军报上,盖上最后的印记。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印信的瞬间——
“噗——!”
一大口乌黑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彻底爆发!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溅在了近在咫尺的军报和印信之上!
那方代表着帝国南疆最高军权的印信,“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任嚣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曾洞察战场、指挥若定的眼眸,在最后看了一眼那染血的军报和掉落的印信后,其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般,倏然熄灭。
他的头,缓缓歪向一侧,气息……戛然而止。
大秦帝国朱雀军区司令,上将任嚣,在此刻,带着无尽的悔恨、遗憾和对袍泽的愧疚,溘然长逝。
“司令——!!”
陈超和警卫营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呼,扑倒在床前,巨大的悲痛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营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良久,陈超才强行压下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痛。他知道,现在不是尽情悲伤的时候。司令走了,留下的是一副无比沉重的担子和一个亟待稳定的烂摊子。
他颤抖着,捡起地上那方染血的印信,又拿起那份被任嚣鲜血浸染了一角的军报。
看着上面任嚣以生命最后力气口述的、字字泣血的文字,陈超的眼中,悲痛逐渐被一种无比坚定的责任感取代。
他小心地将染血的军报放在一旁,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绢帛。
他提起笔,沉吟片刻,开始以他自己的口吻,书写另一份奏报:
“臣,朱雀军区第一军军长,中将陈超,顿首百拜,急奏陛下:
前军惨败详情,已由任嚣司令于弥留之际,口述成文,附于本奏之后。任司令身负重伤,剧毒入骨,药石罔效,已于始平四年四月三日巳时三刻,在象郡大营……壮烈殉国……
任司令临终之际,心念帝国,口述战报,自责甚深,然臣等皆以为,此役之败,非司令一人之过……今司令已去,朱雀军区骤失统帅,群龙无首,内外堪忧。
臣已暂摄军区事务,下令各部严守防区,稳定局势,然百越凶蛮,经此一役,其势必张。
象郡乃至整个南疆,危如累卵……
臣陈超,及朱雀军区全体将士,泣血叩请陛下,速派重臣,主持南疆大局,调拨援军粮草,以安军心,以定南土!
臣等必谨遵任司令遗志,固守待援,虽万死,亦不敢让蛮夷再踏帝国疆土半步!
伏乞圣裁!臣陈超,再拜顿首!”
写完后,陈超拿起那方染血的司令官印,在任嚣的绝笔军报和自己这份奏报上,都重重地盖上了印记。那鲜红的印文,在绢帛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任嚣未干的血泪。
他叫来警卫营长,低声吩咐了几句。警卫营长红着眼睛,重重领命,立刻出去安排。很快,任嚣所在的整个区域被警卫营彻底封锁,任何人不经陈超允许,不得靠近。对外,依旧宣称任嚣司令需要静养。
陈超又唤来自己的几名绝对心腹,将两份封好的、沉甸甸的军报交给他们,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送往帝都咸阳,面呈兵部,直达天听!
做完这一切,陈超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望着任嚣已然冰冷的遗体,无声泪流。
就在这举营悲恸,气氛压抑到极点之时,几条鬼鬼祟祟的身影,却趁着夜色和混乱,试图溜出象郡大营。
正是之前激起民变,间接导致后续一系列惨剧的罪魁祸首——校尉屠纲、王悍等五人。他们得知此次败得如此之惨,连副司令和黑冰丞都战死了,心知肚明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帝国追究下来,他们绝对是第一个被砍头祭旗的。巨大的恐惧驱使下,他们决定铤而走险,逃跑!
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陈超等人的暗中监视之下。
陈超等人虽然因为战事紧急,暂时没动他们,但早就将他们视作必须严惩的罪人,只等帝国中枢来人后再行处置。
如今,这几个家伙竟然敢当逃兵,那正好给了陈超动手的理由!
“拿下!”
就在屠纲几人自以为得计,刚刚摸到营区边缘时,四周突然火把大亮,一队精锐士兵如同神兵天降,将他们团团围住,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们的要害。
带队的一名上校军官,面色冷峻,正是陈超的心腹。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我们只是奉命外出巡查!” 屠纲色厉内荏地喊道。
“奉命?奉谁的命令?” 上校冷笑一声,“陈军长有令,尔等激起民变,贻误军机,罪大恶极!如今又欲临阵脱逃,罪加一等!给我绑了!”
如狼似虎的士兵一拥而上,不顾屠纲等人的挣扎和叫骂,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押往校场。
消息很快传开。正处于悲愤和压抑中的象郡驻军,听闻这几个导致惨败的罪魁祸首竟然想逃跑,顿时群情激愤!
校场上,火把通明。
陈超亲自到场监刑。他看着被押跪在校场中央,面如死灰的屠纲、王悍等人,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
他没有进行任何繁琐的审判程序,因为他们的罪行,早已确凿无疑。
陈超走到点将台上,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群情激愤的将士们,运足中气,声音如同寒冰,响彻整个校场:
“将士们!你们都看到了!就是这几个人,为一己私利,激变地方,致使我军后方不稳,民心背离!间接导致我军主力仓促出击,情报不明,最终在瘴疠谷遭遇埋伏,酿成如此惊天惨败!任司令重伤修养!赵副司令、癸卯大人以及一万五千多袍泽,血染沙场,埋骨他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怒火:“此等罪人,罔顾军法,祸国殃民!如今更是企图临阵脱逃,罪无可赦!按大秦军法,该当何罪?!”
“杀!杀!杀!!” 下方的将士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积压了许久的悲愤和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好!” 陈超猛地一挥手,“执行军法!斩立决!首级悬挂于校场旗杆之上,以儆效尤!祭奠我战死袍泽的在天之灵!”
“遵令!”
刀光闪过,血溅五步!
五颗满脸惊恐和悔恨的头颅滚落在地。
很快,这五颗头颅被高高地悬挂在了校场的旗杆之上,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看着那高悬的首级,校场上的秦军将士们,心中的悲愤似乎得到了一丝宣泄,但更多的,是一种化悲痛为力量的决绝。他们知道,真正的仇人,还在那百越的深山老林之中!
血债,必须血偿!而内部的蠹虫,也绝不容情!
这一夜,象郡大营,注定了无眠。
将星陨落的悲怆,血书泣罪的沉重,以及清理门户的肃杀,共同交织成一曲帝国南疆最为黑暗和惨烈的乐章,而这乐章的余音,正化作一道加急的军报,朝着数千里外的帝都咸阳,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