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司令……那可是和任司令一起,为帝国开拓南疆,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啊!
竟然……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那……癸卯大人呢?
司令直属的主力部队呢?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继续搜!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是瘴疠谷谷口方向!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戴莫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留下部分人手护送赵佗的遗体以及收敛那些断后士兵的遗骸,自己则亲自带着主力部队,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向着那片吞噬了朱雀军区主力,名为“瘴疠谷”的死亡之地快速推进。
当戴莫率部抵达瘴疠谷谷口时,即便他身经百战,见惯了尸山血海,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和所有跟随而来的秦军将士,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窒息般的震撼。
谷口那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密密麻麻,横七竖八,铺满了秦军将士的尸体!
他们有的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的蜷缩在盾牌之下,有的相互搀扶着倒下,有的则和百越人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至死都保持着搏杀的姿态……
鲜血早已将地面的泥土浸透,汇聚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泥沼,即使被雨水反复冲刷,那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依旧挥之不去,混合着山谷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毒障和尸体开始腐败的异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谷口那原本堆积的障碍物,被炸药炸开了一些缺口,但更多的地方,是被人力硬生生扒开、推倒的痕迹,而在那些缺口周围,尸体堆积得尤其厚实……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山谷的呜咽声,和雨水滴落在尸体、盔甲上的滴答声。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秦军士兵,都僵立在了原地,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就在不久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一场何等惨烈、何等绝望的战斗!
他们心目中那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无不胜的帝国主力,竟然会在这里,以如此凄惨的方式,几乎全军覆没!
“搜……搜索战场……寻找……寻找生还者……” 戴莫的声音干涩无比,他自己都知道,这希望是多么渺茫。
士兵们沉默地散开,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开始在一片狼藉的尸山血海中翻找、辨认。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断有士兵在翻动尸体时,因为认出熟悉的同袍、老乡而发出压抑的哭泣声,或者因为看到某些惨烈的死状而忍不住呕吐。
“师长!这里!”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带着惊惶的呼喊。
戴莫心中一凛,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在一处相对靠近谷内,被几面残破盾牌和亲兵尸体层层护卫的区域,士兵们发现了一具与众不同的尸体。
他穿着黑色皮甲,虽然同样沾满血污,但材质明显不同,尤其是肩膀上那代表着帝国上将的三颗将星,沉默无声的诉说着他的身份。他的后背,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可怕的弧度凹陷下去,显然是被重物砸击所致。
“是……是癸卯大人!” 一名原本跟随癸卯,后来被派去求援,此刻跟着戴莫一起返回的警卫,在看到这具尸体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大人——!!!”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癸卯的尸体旁,看着那张苍白却依旧带着决然表情的脸,泪水汹涌而出,双手颤抖着,不敢去触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大人……您让我去求援……我回来了……您怎么……怎么就……”
戴莫看着癸卯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名痛哭的警卫,最后目光扫过这片如同修罗场般的谷地,他只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司令重伤昏迷,副司令身首异处,黑冰丞战死沙场,主力部队近乎全军覆没……
朱雀军区的天……真的塌了!
帝国自始平皇帝陛下登基以来,何曾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何曾有过如此高级别的将领接连陨落?!
“统计……伤亡……” 戴莫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收敛……所有能找到的……弟兄们的遗体……尤其是……癸卯大人和……赵副司令的……”
他的命令下达后,整个山谷只剩下沉默的搬运和压抑的哭泣。
后续又有更多的秦军部队接到消息,陆续赶到瘴疠谷。当每一支新到的部队看到谷口的惨状时,反应几乎都和戴莫的部队一样——震惊、难以置信,继而化为无边的悲愤和死寂。
沉重到极点的压抑。
一面面残破的军旗被小心地收起,一具具冰冷的遗体被尽可能地整理好仪容,抬上随军带来的、原本用于运输辎重,此刻却堆满了袍泽尸体的马车、牛车。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以及偶尔无法抑制的、低沉的啜泣。
癸卯的遗体被戴莫等高级军官亲自清洗、整理,覆盖上了一面黑色的军旗,安置在了一辆专用的马车上。
赵佗那具无头的遗体,也被仔细地清理干净,覆盖上朱雀军区的军旗。
而任嚣,在经过军医的紧急救治,暂时稳住伤势和毒性后,也被安置在另一辆铺着厚厚毛毯的马车上,由最精锐的士兵护卫着。
这支特殊的、沉默的“军队”,开始踏上了返回象郡的归途。
他们带来的,不是胜利的捷报,而是近一万五千具帝国军人的尸体!
是帝国南疆最高军事指挥机构几乎被打残的噩耗!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比队伍更早地传回了象郡,传遍了沿途的城镇乡村。
当这支承载着无尽悲伤和耻辱的队伍,缓缓出现在通往象郡的官道上时,沿途所有的百姓、商旅、地方官吏,都自发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聚集在道路两旁。
他们看着那一辆接一辆、望不到头的、堆满了盖着白布或军旗的遗体的车辆,看着那些护送遗体、浑身弥漫着悲怆和杀气、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士兵,看着那被严密护卫、昏迷不醒的任嚣司令的马车,看着那覆盖着黑色旗帜的癸卯大人的灵车,以及那具覆盖着朱雀军旗、代表着副司令赵佗的无头棺椁……
所有人都惊呆了,骇然失色。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帝国的军队?
那战无不胜的朱雀军区?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低低的啜泣声在人群中响起,如同会传染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许多老人颤巍巍地跪倒在路旁,向着运载遗体的车辆叩首。
妇人们掩面而泣,孩子们被这悲壮的气氛感染,吓得哇哇大哭,又被大人紧紧捂住嘴巴。
地方上的亭长、里正等小吏,面色惨白,手足无措,只能指挥着民众让开道路,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饮水和食物,但都被士兵们沉默地拒绝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惊、悲痛和恐慌,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帝国……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惨?
但在这震惊和悲痛之下,另一种情绪,如同地火般,开始在沉默中酝酿、奔涌。
那是愤怒!是同仇敌忾!
是誓雪前耻的决绝!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属于老秦人的战歌,那歌声起初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渐渐地,有人开始跟着唱,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悲壮: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如同滚滚惊雷,沿着官道,向着象郡的方向蔓延。
护送的秦军士兵们,听着这熟悉的、刻入骨子里的旋律,看着道路两旁悲愤的民众,他们原本麻木、悲痛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浑然不觉。
耻辱,需要用血来洗刷!
仇恨,必须用敌人的头颅来偿还!
戴莫骑在马上,听着这悲壮的歌声,看着眼前这举郡同悲、万民同仇的景象,他猛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剑指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压过了所有的歌声和哭声:
“血债——血偿!!”
“为任司令报仇!为赵副司令报仇!为癸卯大人报仇!为所有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刹那间,所有的秦军士兵,所有的民众,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汇聚着无尽悲痛和怒火的怒吼!
这怒吼声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阴沉的天幕都撕裂开来!
英魂归途血未冷,举郡同悲砺刀兵!
这惨烈的失败,并未击垮帝国的脊梁,反而点燃了更为汹涌的复仇烈焰。
南疆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