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三年十一月的咸阳,深冬的寒意已浸透骨髓。对于暂居于四夷馆西域苑的那近百名西域使者而言,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天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尽管礼部提供的食宿条件远超他们过往的认知,锦衣玉食,温暖舒适,但内心的焦灼与恐惧,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让他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窗外的咸阳城依旧繁华喧嚣,蒸汽机的轰鸣、街市的叫卖、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无不彰显着这个帝国的勃勃生机与强大力量。然而,这些声音听在安归王子等人耳中,却如同武威侯项羽麾下大军进攻前的战鼓,声声催命。
他们无从得知,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陛下扶苏,早已给白虎军区下达了暂缓西进、巩固新占月氏、西羌之地的旨意。他们只知道,自己国家的存亡,完全系于那位深居咸阳宫中的年轻皇帝的一念之间,而他们,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最是煎熬。安归王子眼窝深陷,嘴角溃烂的燎泡好了又起,整个人瘦脱了形。其他使者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神情萎靡,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囚。他们无数次试图打探消息,甚至不惜冒险行贿,却都在帝国森严的律法和吏员冰冷的拒绝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大秦的规矩,就像这咸阳的城墙一样,冰冷、坚硬,不容撼动。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近十一月二十日。
这一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终于,片片鹅毛大雪悠然飘落,很快便将恢宏的咸阳城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咸阳宫,宣室殿内。
扶苏终于批阅完了案头最后一卷关于《始平定制》在陇西郡推行情况的奏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即便是他这经过御医‘强化’的身体,也感到了一丝疲倦。新政的推行千头万绪,中枢决策、地方执行、资源调配、人员安排……无数事情需要他最终拍板定调,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好好休息,甚至有多少天没踏足过后宫了。
殿外内侍细碎的扫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欢笑声传入殿中。扶苏心中微动,起身踱步至殿门之外,凭栏远眺。
只见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将巍峨的宫殿、笔直的道路、远处的街市都覆盖上了一层纯净的洁白,暂时掩去了帝国的峥嵘气象,平添了几分静谧与祥和。
寒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雪花的清新,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瑞雪兆丰年啊。”扶苏轻声自语,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帝国的革新虽艰难,但已初见曙光,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伫立良久,欣赏着这难得的咸阳雪景,直到些许寒意侵体,才转身返回温暖如春的殿内。
回到御案后,他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案头,看看是否还有遗漏的紧急公务。
目光掠过一摞不算太起眼的奏折时,他注意到了一份来自礼部的文书。这卷帛书被压在其他几份关于郡县学政、医馆建设的急件之下,似乎有些时日了。
扶苏随手将其抽出,展开细览。这是礼部尚书叔孙通呈递的例行报告,内容是关于西域三十六国联合使团抵达咸阳请求觐见、归附求和之事。后面还附带了使团递交的国书译文和贡礼清单。
国书言辞极尽谦卑谄媚之能事,将大秦捧为“天朝上国”,将扶苏誉为“日月所照之至高天神”,而西域诸国则自称为“荒远卑贱之野人”,恳求“天神陛下”怜悯,接纳他们为“永世不叛之藩属”,他们愿“岁岁朝贡,代代称臣”。贡礼清单上,也无非是些西域特产的玉石、骏马、皮毛、香料等物,数量对于个人来说还算可观,但对于一个帝国而言,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扶苏看着看着,嘴角那丝因雪景而带来的笑意渐渐变成了嘲讽的冷笑。
“西域三十六国?”他轻轻哼了一声,将帛书丢在案上,“三十六个部落聚居点,几座土围子小城,也敢妄自称‘国’?还联合使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他这位穿越者看来,这些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些生产力低下、组织松散的城邦和部落联盟,其体量和实力,恐怕连大秦一个繁盛些的县都不如。他们所谓的“求和”、“臣服”,本质上就是想用一点贡品换取帝国的承认和保护,继续关起门来做他们的土皇帝。
“想得倒美!”扶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的目标,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万国来朝”的虚荣,而是实实在在的疆土、资源和人口!
他要的是将整个西域彻底纳入帝国的版图,建立郡县,直接统治,推行秦法秦政,使其成为帝国西进的前进基地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不是保留一堆墙头草一般的藩属国,时不时还要操心他们的忠诚与否。
这种朝贡体系,在他看来,效率低下,后患无穷,完全是农业时代旧思维的产物。如今的大秦,在他的引领下正大步迈向工业化,需要的是更加高效、直接的控制和汲取资源的方式。
他当即抬起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胥坤说道:“胥坤。”
“老奴在。”胥坤立刻躬身应道。
“你去礼部传朕的旨意。”扶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叔孙通,让他转告那些西域来的所谓使者:我大秦,不接受议和,不接受求和,也不接受所谓称臣纳贡的藩属关系。”
胥坤屏息凝神,仔细聆听记录。
扶苏继续道:“告诉他们,朕给他们,也给西域所有部族首领一条明路:若想免遭刀兵之灾,保全性命,就立刻主动交出手中一切权力,解散他们那可笑的军队,打开城门,无条件接受帝国的统治。朕可以开恩,允许他们那些所谓的王族、贵族,迁居到我大秦腹地,赐予宅邸田产,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富家闲人,平安了此残生,已是朕格外的仁慈。”
他的语气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若是他们还心存侥幸,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妄图保持什么自治权,继续作威作福,那就老老实实地等着我大秦的战车碾碎他们的城墙,等着朕的将军用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们所谓的‘国家’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届时,玉石俱焚,就休怪朕没有给过他们机会!”
胥坤听得心头一凛,连忙应道:“老奴遵旨!陛下圣断,此等蕞尔小邦,岂配与天朝谈条件,能得陛下恩准保全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典!”
扶苏微微颔首,又道:“还有,传旨礼部,即日起,撤销‘四夷馆’。我大秦不需要招待什么‘四夷’!普天之下,皆为王土,皆为朕之子民!将那馆驿更名为‘皇家别馆’,以后专职作为帝国各郡县官员入咸阳述职、汇报、受训时的下榻之所。着工部配合,按郡县划分院落,重新修缮规制,要体现出帝国官员的体面与威严!”
“陛下圣明!老奴这就去礼部传旨!”胥坤躬身领命,立刻快步退出宣室殿,冒着大雪,亲自赶往礼部衙门传达皇帝这石破天惊的旨意。
礼部衙门内,尚书叔孙通接到胥坤传达的皇帝口谕时,饶是他早已习惯陛下行事常出人意料,也不禁愣神了片刻,背后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陛下这旨意……真是太霸道,太……不留余地了!这简直是将西域诸国最后一点脸面都踩在了脚底下,逼着他们要么彻底放弃一切投降,要么就等着亡国灭种!连名义上的藩属都不给!
但他转念一想,以帝国如今泰山压顶般的绝对实力,似乎……也确实没必要和那些西域小邦玩什么怀柔羁縻的把戏了。陛下的目的很明确:要么成为帝国的一部分,要么就成为历史。简单,直接,高效!
“臣,叔孙通,领旨!谨遵陛下圣谕!”他连忙恭敬地应下,不敢有丝毫迟疑。
送走胥坤后,叔孙通立刻唤来主客司郎中周胤,面色凝重地将皇帝旨意原封不动地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