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三十六国的使团,自昭武新城出发那一刻起,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停歇。武威侯项羽那句冰冷彻骨的“下一个昭武城,下一个月氏”,如同最锋利的铡刀,悬在每一位使者的头顶,让他们寝食难安,只想尽快赶到那传说中的帝都咸阳,求得大秦皇帝陛下的宽恕和接纳。
他们沿着宽阔平坦、可并行八辆马车的秦直道一路向东。这条由水泥构筑的奇迹之路,其平整坚固的程度,远超西域使者们对“道路”的认知极限。
“这……这真是人力所能修筑的道路吗?”使团副使,来自精绝国的贵族兀难瞠目结舌,他蹲下身,抚摸着坚硬如石的路面,感受着那几乎察觉不出的微小坡度,声音都在颤抖,“如此宽阔,如此笔直,如此坚固!恐怕倾尽我西域三十六国所有人力物力,耗费百年,也无法完成其中一段啊!”
使团首领,楼兰国的老王子安归闻言,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堆满了苦涩与敬畏,他叹了口气:“兀难,慎言。此乃天朝上国之力,非我等蕞尔小邦可以揣度。谨记我等使命,切莫失了礼数,触怒天威。”
正说话间,大地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远处响起一阵悠长而雄浑的汽笛声——“呜——!!”
“什么声音?地龙翻身了?!”使团成员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惊慌地按住了腰间的弯刀,恐惧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东面方向,一道粗黑的烟柱冲天而起,伴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哐哧哐哧”的金属摩擦声,一条黑色的钢铁长龙,正以远超骏马的速度,沿着与驰道平行的两条闪亮铁轨,呼啸着奔腾而来!它无需牲畜牵引,巨大的车轮滚滚向前,车身两侧不时喷吐出白色的蒸汽,声势骇人!
“怪……怪物!是钢铁怪物!”有胆小的使者吓得直接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更多人则是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看着那“钢铁长龙”从他们不远处轰鸣而过,透过那一闪而过的车窗,他们甚至能看到里面坐着的、神情自若的秦人!
“无需牲畜……自行奔跑……冒着黑烟和白雾……”安归王子死死抓住车辕,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望着那迅速远去的火车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深深的恐惧,“这……这真的是人间应该有的东西吗?这里……这里是大秦,还是神话中的天庭?!”
一路上,这样的震撼接踵而至。他们看到了路旁巨大的水车磨坊,看到了远处田野中纵横交错的灌溉渠系,看到了村庄里整齐划一、坚固美观的砖瓦房舍,看到了往来行人身上即便普通也浆洗得干净整洁的衣物,以及他们脸上那种西域平民身上绝难看到的红润光泽和从容神态。
这里的百姓,似乎……并不贫穷,甚至可以说颇为富足安泰!
更让他们感到不适和屡屡碰壁的是,他们这一行衣着奇特、携带兵刃、言语不通的外邦人,几乎每到一处歇脚或换马的驿站、城镇,都会迅速引来当地秦人警惕和好奇的目光。项羽似乎故意遗忘了某些事情,比如派人护送?!
尤其当他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在西域可以作为硬通货的小金块、银饼想要购买食物或物品时,麻烦就来了。
“你们这是什么钱?我大秦早就不用这个了!”一路上驿丞和店铺伙计会皱着眉头,指着墙上张贴的《大秦官定钱币图样及兑换律令》告示,“看见没?得用陛下钦定的帝国钱币!你们这金子成色倒还行,但得去皇家商号兑换成帝国钱币才能花!”
更有些警惕性高的百姓,见他们形迹可疑,使用的还不是帝国货币,立刻就会跑去当地的“治安所”举报。
“官爷!官爷!有一伙奇装异服、带着刀剑的蛮子,在镇上花不是咱大秦的钱!怕是敌国探子!”
于是,没过多久,必有穿着黑色制服、臂缠红袖标、腰挎短刀甚至背着燧发短铳的治安所吏员前来盘查。
为首的吏员会先查验他们的通关文牒,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用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官话问道:“尔等何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所为何事?这些兵刃,在帝国境内需按律报备,不可随意显露!”
每一次,都需要安归王子以及随行通译陪着笑脸,拿出那份盖着西域诸国国王印玺、言辞卑微的求和国书,以及部分贡礼清单,反复解释:“我等乃西域诸国使臣,特来咸阳朝拜天朝皇帝陛下,进献贡礼,祈求和平……绝非探子,绝非探子……”
治安吏员查验无误后,态度会稍缓,但仍会严肃告诫:“既是使团,也当遵守帝国律法。兵刃需收好,不可惊扰百姓。沿途花费,需至皇家商号兑换帝国货币。速速赶路,莫要滞留!”然后才会放行。
就这样,这支西域使团在一路惊叹于大秦物阜民丰、国力强盛的同时,也在一次次被盘查、告诫中,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帝国的法度森严、民众警惕性之高,以及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强大控制力。他们那点作为“外国使臣”的矜持和优越感,早已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敬畏。
历经半个多月的奔波跋涉,饱受身心双重震撼与煎熬的西域使团,终于在这一日,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大秦帝国的心脏,帝都咸阳!
当那座如同洪荒巨兽般盘踞在渭水之滨的超级巨城映入眼帘时,整个使团,包括见多识广的安归王子,都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那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啊!
巍峨的城墙仿佛与天相接,高度远超他们见过的任何城池!墙体并非传统的夯土或砖石,而是一种泛着青灰色的、浑然一体的奇异材料,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巨大的棱堡突出,上面密密麻麻布设着他们曾在昭武新城见过的、却更加粗壮骇人的金属炮管,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远方,散发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毁灭气息。
宽阔得超乎想象的护城河如同一条玉带环绕城墙,河水流淌,隐隐可见水下似乎还有铁网、铁签等障碍物。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在那宏伟的城墙之外,竟然还有一道略矮但同样坚固的“外墙”,两道城墙之间,是规划整齐的仓库、岗哨、马场等设施,无数身穿黑色玄甲、背负燧发长铳的精锐士兵,以严整的队形往来巡逻,目光锐利,军容鼎盛。那是麒麟军区的卫戍部队。
而进入外城之后,眼前的景象更是让这些西域来客恍如置身神话世界。
平整如镜的水泥道路四通八达,划分出不同的功能区。高达数层的砖石楼房鳞次栉比,玻璃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道路上,无数的行人、马车;空中,偶尔甚至能看到一两个巨大的、涂着秦军标志的热气球,缓缓飘过,上面的士兵似乎在执行观测任务。
“神迹……这是神迹啊!”安归王子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率先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朝着咸阳宫的方向,无比虔诚地五体投地,用颤抖哽咽的声音高呼:“伟大的大秦皇帝陛下!您一定是天神下凡!您的都城是天庭降临人间!楼兰罪臣安归,代西域万千生灵,祈求您的宽恕与怜悯啊!”
有了他带头,使团中那些早已被震撼得心神崩溃的成员们也纷纷跪倒一片,朝着皇宫方向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多是祈求天神息怒的祷词。
他们这怪异而突兀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周围秦人百姓的注意。人们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脸上大多带着一种好奇和些许……看土包子的善意调侃。
“啧,又是哪来的蛮夷使团吧?瞧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看样子像是西边来的,估计是吓破胆了来求和的。”
“陛下天威浩荡,四方蛮夷自然臣服,这不是很正常嘛!”
巡逻的士兵反应迅速,一队十人的麒麟军区士兵立刻小跑过来,带队的班长按住腰间的刀柄,警惕而不失威严地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喧哗跪拜?阻塞道路?”
安归王子连忙在通译的搀扶下爬起来,颤巍巍地再次拿出那份都快被摸出包浆的国书和通关文牒,用尽可能恭敬的语气解释:“尊贵的将军您请息怒!我等乃西域三十六国的使臣,特来朝拜天朝大秦皇帝陛下,进献贡礼,祈求天恩!方才初见神都天威,心神震撼,难以自持,以致失态,万望将军恕罪!恕罪啊!”他一边说,一边又要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