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透过研究所高窗上的琉璃,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金属、焦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但相较于之前的死气沉沉,此刻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活力与……饭香。
刘邦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深知“趁热打铁”的重要性,尤其是刚刚初步赢得了杨永信和众人的一点点好感,此刻正是巩固印象、深入了解所内情况的最佳时机。
整个下午,他都显得异常忙碌,却又忙得有条不紊,丝毫不打扰那边的核心研究。
他的主要精力依旧放在那本《电学启蒙(初稿)》上。他不再只是泛泛地看,而是真正沉下心来,试图去理解那些看似古怪的符号和叙述背后所蕴含的规律。他找来炭笔和粗糙的纸张,将自己看不懂、觉得表述不清的地方一一记录下来,偶尔还会拉住一个刚好闲下来的学子,低声请教一两个最基础的概念,态度谦和得让人受宠若惊。
其次,他便将心思花在了“吃”这件大事上。晚膳时分,他再次提前安排,依旧是热饭热菜加水果的模式。当香气再次弥漫开来时,研究所内甚至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压抑的欢呼声。
学子们看向刘邦的眼神,已经从不抱希望的审视、到感激,逐渐转变为了一种信赖甚至依赖。这位新副所长来的第一天,就让他们吃上了两顿热乎饭!这是实实在在的恩惠!很多人心中都生出一个念头:这暗无天日的研究所生活,似乎终于有盼头了!
刘邦细心观察着众人的用餐情况,默默记下哪些菜更受欢迎,哪些人吃得快,哪些人似乎肠胃不好吃得慢。他甚至注意到杨永信偏爱油腻重口的肉食,对清淡蔬菜几乎不碰。
等到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刘邦见杨永信也放下了碗筷,虽然眼神又开始往实验设备上瞟,但脸上那股因为实验不顺而积郁的暴躁之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刘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疲惫,走到杨永信身边,恭敬地说道:“杨所长,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下官今日初到,家中妻小尚在城中旅馆等候安顿,心中实在牵挂。您也知道,下官一路从蜀郡紧赶慢赶,五天就跑完了千余里路,与他们分别时,他们还在那简陋旅舍之中,也不知此刻是否安好……下官想先行告退,去与他们汇合,看看吏部安排的住处情况,以免他们担忧。”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表达了家庭责任感,又简单地再次强调了自己为了尽快赴任是如何的拼命,语气诚恳,令人动容。
果然,杨永信虽然大部分心思都在电上,但并非完全不通人情。听到刘邦为了赶来竟然如此拼命,甚至顾不上安顿家小,再对比一下刘邦来了之后的表现,对于他的研究并不打扰,只是看书帮他们解决吃饭的问题,心中那点好感度顿时如同他实验中偶尔成功时窜起的电火花一样,猛地飙升了一大截。
他难得地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反而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算得上“和蔼”:“唔……原来如此。从蜀郡五天赶到?倒是难为你了。家眷安顿是正事,去吧去吧。”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若是吏部安排不妥,无处可去,可来我府上。陛下赏的宅子大的很,空着也是空着。”
这话一出,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学子们更是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杨所长居然会主动邀请人去家里住?这可是连中书令李斯都没享受过的“殊荣”啊!这位刘副所长到底有什么魔力?
刘邦心中也是微微一惊,随即涌起一股喜悦,这至少证明杨永信是真的接纳他了。但他面上却露出感激又惶恐的神色,连忙拱手:“多谢所长厚爱!所长高义,下官感激不尽!不过吏部杜尚书已然关怀,想必已有安排,下官先去看过。若真有难处,定再来叨扰所长!”
他既领了情,又婉拒了邀请,给双方都留足了余地,话术可谓圆滑到了极点。
杨永信对此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自便,随即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台巨大的实验设备上,嘴里又开始嘀咕起“转速”、“线圈”之类的话。
刘邦看着再次沉浸入自己世界的杨永信,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个……纯粹的奇人。他不再耽搁,对众学子点头示意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研究所。
研究所外,那名吏部派来的吏员果然还尽职尽责地等候着,脸上并无不耐之色。见到刘邦出来,他连忙迎上前:“刘副所长,您可算出来了。夫人和公子小姐都已安顿妥当,新宅也已收拾停当,就等您回家看看了。”
“有劳久候!实在是所内事务初次接手,千头万绪,耽搁了时辰,恕罪恕罪!”刘邦立刻换上那副热情洋溢的笑脸,连连拱手致歉,态度谦和得让那吏员都有些不好意思。
“刘副所长言重了,此乃下官份内之事。您请随我来。”吏员连忙引路。
两人乘坐马车,很快来到了位于皇家学院附近的一处宅院。宅子不算特别豪奢,但青砖灰瓦,庭院整洁,房间足够,一应家具物什也都按从三品官员的规格配置齐全,显然吏部和户部是用心了的。
“杜尚书真是考虑周详,如此宅院,刘某已是感激不尽!待一切安顿妥当,刘某定要备上薄礼,亲往杜尚书府上拜谢!”刘邦看着宅院,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话语里充满了对杜赫的感恩戴德。
那吏员笑道:“刘副所长满意就好。杜尚书吩咐了,让下官这几日就跟着您,助您熟悉咸阳。您看明日几时,下官来此等候为宜?”
刘邦略一思索,道:“寅时末吧,有劳了。”
送走了吏员,宅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当最后一丝外人的气息消失,刘邦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脸上那圆滑周到、无懈可击的笑容也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兴奋与一丝市井痞气的复杂神情。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
“夫君?”吕雉听到动静,从内堂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对好奇张望的儿女。她显然已经仔细查看过整个宅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和安心,“吏部安排得真是周到,这宅子虽不奢华,却样样齐全,位置也好,离你当值的地方近。孩子们也都有了自己的房间,真是……真是没想到。”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从蜀郡边县的户曹令使之家,一跃成为帝都从三品大员的府邸,这变化如同梦幻。尤其是看到丈夫似乎真的得到了上官的重视,这让她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刘邦嘿嘿一笑,那股子沛县老家的惫懒劲儿又冒出来一点,一屁股坐在厅中的胡椅上,翘起二郎腿:“那是!你夫君我出马,还能差了?杜尚书亲自送的赴任,吏部的人跑前跑后,这面子可是给足了!咱们老刘家,这回算是真的在咸阳站稳脚跟了!”
吕雉白了他一眼,语气却带着笑意:“瞧把你得意的!这才刚开始,日后还需谨慎行事,尤其是那位杨所长,你可万万得罪不起。”
“放心放心,我心里有数。”刘邦摆摆手,眼中闪烁着精光,“那是个宝贝疙瘩,也是个火药桶,得顺着毛捋。不过嘛,你夫君我别的不行,跟这种直性子打交道,反而简单!”
接下来的几天,刘邦果然如他所说,兢兢业业,每天卯时准时出现在研究所。
研究所的氛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最大的改变就是吃饭问题彻底解决。每到饭点,食堂准时送餐,刘邦亲自或安排人接手,用那二十口大锅温着,保证每个人随时都能吃到热乎的饭菜,新鲜的水果。
学子们的气色明显好转,脸上不再是那种灰败的菜色,走路也多了几分力气。虽然研究工作依旧强度巨大,杨永信依旧骂骂咧咧,但至少基本的生理需求得到了保障,绝望的情绪被冲淡了许多。
刘邦主持的《电学启蒙》修改编撰工作也进展神速。他组织了几个文字功底好、心思也相对细腻的学子,根据他那日与杨永信讨论时记录下的要点,以及自己学习时遇到的困惑,对初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增加了大量生活化的比喻和循序渐进的例子,修正了错误的图示,语言也变得流畅易懂了许多。
当修改后的稿子送到杨永信面前时,他只是粗略翻看了一下,便眼睛一亮。虽然他不在乎形式,但也能看出这稿子比之前那本赶工出来的东西强了太多,更利于知识的传播和教学。
“嗯!不错!老刘,这事办得利索!”杨永信难得地给出了明确的夸奖,对刘邦的办事效率和态度都大为赞赏,“以后这类事情,你全权处理便是,不用事事问我。”
如此一来,两人的关系越发融洽。刘邦极其准确地把握着分寸,永远将杨永信捧在最高的位置,所有功劳都归於所长“指导有方”,自己只是“跑腿办事”,极大地满足了杨永信的虚荣心和掌控欲。甚至有时候,到了饭点,刘邦主动招呼大家吃饭,杨永信虽然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但也会配合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不再像以前那样强迫所有人饿着肚子陪他硬熬。
一切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整个研究所仿佛一台原本处处卡顿的机器,被刘邦这“万能润滑油”注入后,各个齿轮开始顺畅地运转起来。
更让刘邦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随着他不断学习那本启蒙书,加上每日耳濡目染,他竟然对电学的很多基础原理、名词、实验器材名称有了越来越深刻的理解。虽然让他亲手去做实验依旧抓瞎,但当杨永信需要某些特定规格的线圈、磁铁、溶液或是古怪的容器时,刘邦已经能够根据杨永信那跳跃性、夹杂大量术语的描述,相对准确地理解其需求,然后写成条理清晰的文书,前往工学院或化学院进行沟通定制。
这一点,简直成了工学院院长茅焦和化学院院长徐福的救命稻草!
以前杨永信亲自来催要东西,那是又吼又骂,吹毛求疵,态度恶劣到极点,搞得两大学院鸡飞狗跳,怨声载道。现在换成了刘邦,永远是笑脸迎人,说话客气,先是一顶“帝国工学(化学)基石”、“陛下宏图伟业不可或缺之助力”的高帽子送过去,然后再拿出清晰的需求清单,即使偶尔因为精度或材料问题需要返工,刘邦也绝不会像杨永信那样破口大骂,而是表示理解,再三感谢对方的辛苦,只是希望尽快改进。
这种如沐春风的沟通方式,让茅焦和徐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活儿一点没少,甚至因为研究深入要求更高而更累了,但心理上舒服了何止百倍!他们对这位电学研究所的副所长刘邦,评价极高,甚至私下感慨:要是杨永信有刘副所长一半的为人处世之道,他们两大学院就算累死也心甘啊!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刘邦注意到,杨永信自从他到来之后,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实验室中央那台最大的、带着一个大号手摇柄的古怪设备上。那设备主体是一个缠满了铜线的巨大铁芯,两侧装着磁石,结构复杂。每次调试,杨永信都如同着魔一般,反复计算、调整线圈匝数、磁石间距、铁芯位置。
而最累人的环节,就是调试后的测试——需要几名膀大腰圆的学子,轮流上前奋力摇动那个沉重的手摇柄,带动设备内部的机构高速旋转。往往摇得汗流浃背、手臂酸软,杨永信盯着连接设备的几个简陋指针,却总是失望地摇头。
“不行!还是不行!转速不够!力量也不够!差得太远!”杨永信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难道陛下的设想是错的?不可能啊!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这一天,又一次尝试失败了。看着那几名累瘫在地、呼哧带喘的学子,再看看杨永信那几乎要爆炸的沮丧表情,刘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端着一杯温水走过去,递给杨永信,语气关切地问道:“老杨,我看你鼓捣这大家伙好几天了,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每次都要耗费如此大的人力来摇动?”
杨永信正憋着一肚子火和郁闷无处发泄,见刘邦发问,还是这个看起来“有点懂行”的副手,便接过水杯灌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做什么?发电!”
“发电?”刘邦适当地表现出好奇和不解。
“对!发电!”杨永信来了谈性,指着那设备道,“陛下称之为‘发电机’!按照陛下的设想和我的计算,只要让线圈在磁场里足够快地切割磁感……呃,就是足够快地转动,就能产生电!就像摩擦生电,但更持续、更强大!之前总是失败,一是材料不行,线圈电阻大,纯度不够,磁力也不足;二是人力有时而穷,根本无法提供持续稳定的高速旋转!”
他越说越激动:“如果……如果真能成功制造出电来,哪怕是微弱的电流,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很多现在只能停留在纸上的实验,比如电解、电热、甚至陛下提到的‘电灯’,就都有了实现的可能!电,就不再是天上的雷霆,而是真正能为我大秦所掌控的力量!你明白吗老刘?”
刘邦听得心潮澎湃,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那些术语,但“掌控雷霆之力”、“实现诸多神奇实验”、“为大秦所用”这些关键词,他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