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研究所内整日回荡着杨永信暴躁的咆哮:
“笨!蠢!猪脑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们是怎么被选进皇家学院的?!”
“这里!这里又错了!电势差!不是电力差!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拿回去重写!今天写不完不准吃饭!”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不,你们根本就不能算一届!简直是一群朽木!”
高压之下,确实出了一些效率。三天后,一部勉强能看的《电学启蒙(初稿)》总算赶工出来了。但参与编写的博士学子们,一个个眼圈乌黑,神情恍惚,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然而,没等他们喘口气,工学院和化学院将他们订制的实验器材陆续送来了。
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琳琅满目的玻璃器皿、陶瓷罐、各种金属线、薄片、磁石、化学药剂……学子们的新奇感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因为杨永信立刻要求他们按照他的指示,开始搭建实验装置,验证册子上的原理。
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杨永信对实验的要求精确到了变态的程度。导线绕制的圈数、角度,溶液配比的浓度,金属片的纯度、厚度……稍有差池,迎来的便是劈头盖脸的痛骂。而且他精力旺盛得吓人,常常为了观察一个现象或者调试一个装置,通宵达旦,不吃不喝,也强迫所有人陪着一起熬。
研究所内时常响起“砰”的碎裂声、杨永信的怒吼声、以及学子们的小声啜泣和哀嚎。饭点永远不准时,送来的饭菜常常放到冰凉也没人顾得上吃,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睡觉更是奢望,实在撑不住了,就在实验台旁趴着眯一会儿,随时可能被杨永信吼起来继续干活。
这里没有尊卑,没有礼仪,只有对“正确结果”的偏执追求和无休止的压榨。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几个出身较好、或原本在各自学院颇受重视的学子,偷偷溜回了自己原来的学院,找到自己的院长或老师,哭诉在电学研究所的非人遭遇,声泪俱下地请求调回来。
“院长,救救学生吧!那杨永信院士根本不是人!那是疯子,是魔头!”
“老师,再待下去,弟子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求您老人家开恩,让我回来吧,哪怕做个扫地洒水的仆役我也愿意啊!”
“呜呜呜……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天天骂人,还不让睡觉……”
工学院院长茅焦、化学院院长徐福等几位大佬,看着自己昔日得意的学生被折磨成这副惨状,也是心生怜悯。但一想到陛下的严令,想到胥坤那“全力配合”的嘱咐、中书令李斯亲自督办,再想到万一接收了这些“逃兵”,那杨永信找上门来要人或者借此赖上自己学院索要更多资源……几位院长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于是,他们只能硬起心肠,温言安抚:
“再坚持坚持,陛下重视此事,这是你们的机遇啊!”
“杨院士性子是急了些,但他是真有本事,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
“克服一下,困难只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学院再拨给你们一些经费,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来人,送他们回电学研究所!”
就这样,这些可怜的“逃兵”们,在自己原学院师兄弟同情又略带庆幸的目光“护送”下,如同被押赴刑场一般,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地又被送回了那个他们心目中的“魔窟”。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电学研究所。所有人都觉得人生失去了色彩,未来一片灰暗。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寒窗苦读、钻研学问,最终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遭受这等非人的折磨?
就在这万马齐喑、众人耷拉着脑袋,如同行尸走肉般进行着又一项令人费解的实验时,研究所那扇几乎被遗忘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午后的阳光顺着门缝涌入,刺得久处室内的众人有些睁不开眼。
逆光中,只见两道身影走了进来。前面一人,身着尚书级别官袍,气度威严;稍后半步者,一身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脸上带着一种似乎能融化一切阴霾的、圆滑而亲切的笑容。
一个机灵的学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可是工学院又来送器材了?放边上吧……”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麻木。
却见那新来的官员上前一步,对着屋内茫然不知所措的众人,笑眯眯地拱手道:“诸位同仁辛苦了!在下刘邦,奉陛下旨意,新任本所副所长,特来报到。日后所内一应杂务,皆由在下负责,诸位有何需求,尽管开口!”
他的声音洪亮,语气热情,与研究所内死气沉沉的氛围格格不入。
刹那间,整个研究所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博士、学子,包括正在对着一个线圈喷唾沫星的杨永信,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聚焦在这个自称“副所长”的不速之客身上。
尤其是那些刚刚被“遣返”回来的学子,看着刘邦那仿佛救世主降临般的笑容,再看看他身旁那位明显是朝廷大员的官员,一个个眼睛猛地亮了,绝望的心田中仿佛瞬间照进了一束光!
救星!
天大的救星来了!
陛下终于派人来管管这个魔头了!
而杨永信,皱着眉头,极其不耐烦地打量了一眼打断他思路的刘邦和杜赫,语气冲得很:“副所长?什么副所长?谁让你来的?没看见我正在忙吗?一边待着去,别在这儿碍事!”
杜赫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此人果然如传闻一般...不对,那传言哪及本人之万一?!
刘邦却丝毫不恼,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了,他上前几步,绕过地上杂乱的器材,走到杨永信面前,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您一定就是杨永信杨所长吧?下官刘邦,久仰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潜心学问,废寝忘食,实乃我辈楷模!下官奉陛下之命,特来辅佐杨所长,处理所内琐碎杂事,好让您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于电学大道!以后有什么所内杂物,便交由本官,何须劳您大驾?”
他这番话,既捧了杨永信,又点明了皇帝旨意,还说明了自己的职责,可谓面面俱到。
杨永信听得一愣,火气稍减,但依旧皱着眉:“陛下派来的?处理杂事?唔……好像胥公公是提过一嘴……行了行了,知道了,你爱干嘛干嘛去,别打扰我做实验就行!还有你们!”他猛地转头,对着那些竖着耳朵听、眼巴巴望着的学子博士们吼道,“看什么看!线圈绕好了吗?数据记录了吗?都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众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假装忙碌,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刘邦。
刘邦依旧笑呵呵的,对杨永信的恶劣态度浑不在意,转身对杜赫道:“杜大人,您看,杨所长真是醉心学术,争分夺秒,令人敬佩啊!”
杜赫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见识了杨永信的“风采”。
刘邦又对杨永信道:“杨所长,您忙您的。下官初来乍到,先熟悉一下所内环境,看看各位同仁有何需要,绝不打扰您的研究。”
说完,他对杜赫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研究所门口相对安静的区域。那些学子博士们的心,如同被猫抓一般,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抱住刘邦的大腿诉苦,却又畏惧杨永信的淫威,不敢妄动。
杨永信见刘邦果然不再烦他,便也不再理会,立刻又全身心投入到他那个线圈实验中,嘴里还嘟囔着:“奇了怪了,这感应电流怎么如此微弱?难道是铁芯纯度不够?还是绕线方式不对?这群蠢货,肯定又没按我的要求做……”
研究所内,再次回荡起杨永信时而沉思、时而暴躁的声音。
但这一次,所有人的心中,都悄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那个笑容和煦、态度恭敬的新任副所长,就像一道光,照进了这个被“学术暴君”统治的黑暗王国。
刘邦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研究所内一片狼藉的环境、那群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属下,以及那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所长,脸上那圆滑的笑容依旧,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意识到,杜赫之前的描述还是太保守了。
这哪里是“性情特殊”、“不谙世事”?
这简直是个会走路的、一点就炸的麻烦精!
而陛下交给他的任务,也远比他想象中更具挑战。
但不知为何,刘邦非但没有感到畏惧,反而隐隐兴奋起来。
挑战越大,功劳才越大,不是吗?
理顺这里的乱麻,降服这个“学术猛兽”,让陛下看到自己的能力——这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杜赫低声道:“杜大人,下官大概明白此间情形了。请您回禀陛下,刘邦,定不辱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杜赫看着刘邦那看似圆滑实则自信的眼神,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觉:或许,陛下这次,真的找对人了。
这皇家学院电学研究所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