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东的驰道,从未像此刻这般喧嚣鼎沸。自帝国八都的榜单快马加鞭,飞传四方后,一条条灰白色的水泥巨龙背上,便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充满希冀与忐忑的人流。那是自帝国各郡奔赴帝都报到的金榜题名者,以及更多手持考牌与官府文书,涌向“帝国皇家学院”的落第士子。
驿站长亭,人声鼎沸。车马粼粼,背负行囊的年轻面孔摩肩接踵,不同口音的议论、招呼、惊叹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嘈杂声浪。
“让让!让让!泗水郡的,去吏部报备!”夏侯婴扯着嗓子,费力地驱赶着一辆满载着刘邦、萧何、曹参等人行李的马车,在人群中艰难穿行。樊哙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如同移动的小山,咧嘴笑着,不时拍打旁边被挤到的陌生学子:“兄弟,对不住啊!俺们沛县来的,赶着去领官服呢!”
刘邦坐在车辕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眼打量着这比科考前更加汹涌的人潮,啧啧称奇:“好家伙!这阵仗!比俺们沛县赶大集还热闹十倍!萧何,你说这咸阳城,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萧何一身整洁的深衣,坐在车中,闻言放下手中一卷新得的《秦律增补疏议》,透过新换的玻璃车窗望向外面:“沛公,此乃帝国求贤若渴之盛景。陛下开科举,设学院,广纳天下英才,不拘一格。你看,那车上插着‘齐郡’旗号的,定是农桑魁首泛胜之先生的车驾;那边三五成群,背着算筹匣子的,多半是去算学院报到的;更有无数如我等一般,虽名次不显,却亦得入仕途,报效朝廷之人。” 他眼中闪烁着沉稳而务实的光芒,“咸阳,已成帝国熔炉,百川归海,大势所趋。”
曹参点头,指着远处一队由禁军士兵护卫、满载着巨大木箱的车队:“瞧,那是工部的车队,箱上烙印着徽记。听闻公输忌等匠造科翘楚,已被特许提前进入将作监,参与新式器械的研制了。这帝都,处处皆是机遇!”
与此同时,在驰道旁专设的“皇家学院新生登记处”,更是排起了蜿蜒的长龙。礼部与学宫的吏员们忙得脚不沾地,核验文书,登记名册,分发刻有“帝国皇家学院”字样和学员编号的竹制腰牌。
“姓名?籍贯?参考科目?考牌出示!”一名年轻吏员头也不抬地快速询问。
“殷槐,考秦律科,名次…未入前五百。”一个面容清俊、眼神却异常沉静的青年递上考牌与文书,声音平稳。
吏员核对无误,迅速登记,递过一块腰牌:“丙字院,丁区七舍。凭此牌三日内至渭水南岸学院区报到,领取被服书本。好好学,陛下说了,学院结业优等者,一样能当官!”
殷槐接过腰牌,指腹摩挲着上面冰凉的刻痕,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抬头望向咸阳方向,那里宫阙巍峨,气象万千。未入金榜又如何?这皇家学院,未尝不是另一条青云路。
人流之中,亦不乏失意者的身影。一个老儒生,攥着落榜的文书,望着“秦律科”榜单上“张良”、“萧何”等年轻的名字,长叹一声,浑浊的眼中满是落寞,最终还是颤巍巍走向了学院的登记队伍。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为任何人的怀旧而停留。
吴县,项氏祖宅。
气氛却与千里之外咸阳的喧嚣火热截然相反,冰冷凝滞得如同坟墓。
项羽一身劲装,背负简单的行囊,腰间悬着那柄伴随他多年的楚式长剑,如同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立于厅堂中央。他面前,叔父项梁须发微张,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项羽的手指都在颤抖。
“竖子!你……你当真要去咸阳?!去领那暴秦施舍的所谓‘魁首’荣耀?!”项梁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深切的失望,“项籍!你忘了你祖父项燕将军是如何殉国的吗?忘了你项氏一族,与这暴秦有着何等血海深仇?!那咸阳宫里的扶苏,便是嬴政那暴君之子!你以为他是什么仁德之君?他不过是在用这科举、这学院,收买人心,粉饰太平,好让他的江山坐得更稳!你此去,是认贼作父,是自投罗网!更是将你项氏列祖列宗的英魂,践踏于脚下!”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厅堂内侍立的几名项氏老仆,皆面露悲愤,垂首不语。
项羽的重瞳之中,风暴在积聚。他紧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叔父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那块名为“仇恨”的烙印上。祖父项燕自刎殉国的悲壮,项氏一族在秦军铁蹄下凋零的惨痛,从未有一刻真正从他记忆中褪色。
然而……
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驰道上那蜿蜒如龙的浩荡人流;闪过咸阳贡院那冰冷坚固的水泥高墙和巨大的玻璃窗;闪过武科校场上那些身着墨绿作训服、步伐整齐划一如同钢铁洪流的禁军士兵;更闪过自己那五项“甲上”的评语,以及榜单上那耀眼的第一名!
那是他项籍,凭着一身真本事,在天下英雄面前打出来的荣耀!不是靠祖荫,不是靠复楚的空喊!而是靠所有人对他实力的认可!
“叔父!”项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金石相击,“项籍不敢忘祖仇!但您也看到了!此一时,彼一时!扶苏陛下登基以来,废苛法、兴农工、修驰道、开科举!咸阳城中,汇聚的是天下才智之士,不是六国遗老遗少!帝国的根基,正在被他用水泥、用新法、用这些汇聚的人才,一层层夯实!复楚?靠什么复?靠我们躲在这江东一隅,对着祖宗牌位空喊口号吗?靠那些早已离心离德、只想着自家田宅富贵的旧部吗?”
他向前一步,重瞳直视项梁那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项氏的荣光,不是靠缅怀过去就能重振的!是在战场上,用敌人的头颅和赫赫战功铸就的!咸阳给了我武科魁首的平台,帝国正在厉兵秣马,其兵锋所指,必是四方不臣!我要去那里,用这双拳头,这把剑,在帝国的战场上,为项氏打出一个新的未来!让天下人重新记住‘项’字大旗的分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你……你混账!”项梁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抓起案几上一个青铜酒爵,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你这是被秦人的糖衣炮弹迷了心窍!什么战场?什么未来?那是为虎作伥!是帮着仇人去屠戮我们楚人的兄弟!我项梁宁可项氏一族就此断绝,也绝不认贼为主!你若执意要去,今日便踏着我的尸体出去!” 他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闪闪,直指项羽!厅堂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老仆们惊呼着想要上前劝阻,却被项梁厉声喝退。
项羽看着那指向自己的剑锋,看着叔父眼中那近乎癫狂的执着与绝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那是对过去的诀别,也是对无法挽回的亲情割裂的痛楚。
他缓缓抬手,握住了背后楚式长剑的剑柄,却没有拔出。而是猛地一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那柄象征着他过往身份与信念的楚式长剑,竟被他用沛然莫御的巨力,生生从中间折断!断口狰狞!
项梁和众老仆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断成两截的剑身坠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叔父,”项羽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项籍此去咸阳,只为项氏,不为楚,更不为秦!此剑已断,旧日项籍,亦如这断剑!从今往后,我的路,我自己走!” 他不再看项梁那瞬间惨白如纸、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决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厅堂,走向门外早已备好的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