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噗!”
箭矢撕裂空气,精准地钉入草靶红心,尾羽兀自剧烈颤抖!
“好!”场边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喝彩。
马速不减,前方出现的是左右交错移动的“游靶”!樊哙眼神锐利如鹰,在颠簸的马背上再次开弓!这一次他屏息凝神,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嗖!嗖!嗖!”
三箭连珠,如同长了眼睛般追着移动的靶心而去!两支狠狠扎入红心,一支虽略偏,亦深深嵌入靶环内圈!
“漂亮!”连高台上一位将官都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
当樊哙控马冲过终点,勒住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长嘶时,整个弓马区都为他这精湛绝伦的骑射技艺所震撼。记录的吏员高声报出成绩:“泗水郡樊哙,弓马,甲上!”
樊哙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牙,朝着高台方向重重抱拳,声如洪钟:“谢将军!”豪迈之气,扑面而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樊哙这般如鱼得水,许多考生在武科考试中笑料百出。
贡院深处,“兵法”与“奇策”两科的考场相邻而设。
韩信端坐在“兵法”考场内,位置靠窗。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面前的玻璃书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闭目凝神,仿佛在脑海中推演着千军万马。他的试卷题目,充满了铁血与谋略的硝烟味:
一、今有军五万,深入敌境千里,粮道漫长易被袭扰。当用何法保障粮秣供给之安全与稳定?试详述之。(可举古今战例佐证)
二、敌据坚城,墙高池深,守备森严。若强攻,伤亡必重。当以何策破之?(除蚁附强攻外,需另辟蹊径,详述可行之策)
三、陛下新器“霹雳火”(手投爆炸物,可于百步外毙敌)与“飞雷神”(重型火炮,可于千尺之外毙敌)已入军伍。若以汝为将,统兵三万,其中配属“霹雳火”五百枚,“飞雷神”二十门。遇敌十万精锐列堂堂之阵于平原相抗。汝当如何排兵布阵,最大限度发挥此二器之威,破敌制胜?请绘图示意并详述战法。
四、昔秦赵长平之战,武安君白起以何策困赵括四十万大军于绝地?此役得失,于今世为将者,有何鉴戒?
当看到第三题,尤其是那“飞雷神”三字时,韩信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雷霆掠过!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其威,但后面短短几字的描述,却让他如遭雷击。那是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出鞘之剑。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笔,并未先在草稿纸上构思,而是直接在那雪白的试卷上,落下了第一个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字迹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锋锐之气。对于粮道保障,他提出“分兵筑垒护粮道,多设流动哨探预警,辅以疑兵扰敌”之策,并引用了李牧守代郡、断匈奴粮道的反例。对于攻坚,他大胆地写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城坚难下,当以‘飞雷神’集中轰击城门楼橹或城墙薄弱处,昼夜不息,震垮守军意志,同时以精兵辅‘霹雳火’清剿缺口顽敌,掘地道埋药爆破相辅…”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那尚未谋面的大杀器之威力的绝对信任与巧妙运用的构想。
当进行到第三题,那涉及“飞雷神”与“霹雳火”的平原决战推演时,韩信更是进入了忘我之境。他索性抛开草稿纸,直接在试卷预留的空白处,以极其简洁而精准的线条,勾勒出一幅充满杀伐之气的军阵图!中军厚实,两翼骑兵如弯月舒展,而在阵前数里,他清晰地标注出数个“飞雷神”炮兵阵地!文字阐述更是精炼如刀:“…以轻骑诱敌深入,待其主力进入‘飞雷神’射界,二十门炮集火齐射,覆盖其前军密集锋矢!炮火覆盖后,前军必溃!中军步卒趁乱以‘霹雳火’开道,强击其混乱中军!两翼精骑包抄断后…务求一击,打碎其脊梁!” 他甚至在备注中提出:“若‘飞雷神’射程及威力确如描述,此战法,三万破十万,可期!”
这份答卷,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引证,只有最冷酷的算计、最大胆的构想和对新式力量最敏锐的洞察与运用!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兵家“致人而不致于人”的至高精髓。
当兵法科结束的钟声敲响,韩信平静地交卷。他没有片刻停歇,立刻转入了隔壁的“奇策”考场。
“奇策”科的试卷,则充满了天马行空的诡谲与对帝国深层需求的洞察:
一、帝国新拓岭南、河套之地,地广人稀,土旷民贫。当以何策,速使新地富实,民心思秦?(需虑及成本、实效及长久)
二、山东六国旧贵族,虽失其国,然宗族枝蔓,潜势力犹存,间有怨望诽谤之言。除陛下已行之徙豪强、迁富户入关中之策外,尚有何策可消弭其患,化其力为帝国所用?
三、今有巨贾,资财亿万,垄断盐铁之利,交通郡县,势倾地方。朝廷欲抑其势而增国用,当行何策?(不可仅言‘重税’)
四、天行有常,水旱蝗灾难免。帝国疆域万里,一旦某郡大灾,流民四起,当如何应对,既能活民无数,又不致糜耗过甚,动摇国本?试设计一可行之“荒政”条陈。
韩信提笔沉思。郦食其那狂放不羁却又每每切中要害的言论,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目光扫过这些题目,最终落在了第四题“荒政”之上。沛县大旱、饿殍遍野的记忆碎片骤然刺痛了他。他摒弃了空泛的“开仓放粮”,笔锋如刀,写下了一条条冰冷而高效的措施:“…灾情初显,郡县须即刻行‘平价粜粮’法,抑止粮价飞涨…同时,工部征发灾民以工代赈,修驰道、挖沟渠、筑水库…其壮者给粮,老弱妇孺可分派至官营织坊、制陶坊等做些力所能及之工…严查囤积居奇,鼓励富户捐输,可按捐额授‘义商’匾额或减免部分商税…灾后,可许灾民迁往新拓河套、岭南之地,官给种子农具,免赋三年…”
这不再是单纯的兵家谋略,而是融合了法家的制度、经济的手段、对人性趋利的洞察以及冷酷的实用主义。当韩信最终放下笔,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连续两场高强度的策论,耗尽了他的心神,脸色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尽了所有的尘埃,只剩下纯粹的光芒。他仿佛看到了一条路,一条能将胸中所有丘壑,都浇筑于这煌煌大秦基石之上的通天之路!
贡院深处,灯火通明。巨大的阅卷厅内,一排排长桌拼接连绵,上面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试卷。数百名礼部从各衙门紧急抽调来的精干吏员,正在紧张地进行着第一轮筛选——“糊名”与“誊录”。
“糊名”者,小心地将试卷上考生自行填写的姓名籍贯处,用厚实的桑皮纸严密覆盖糊住,确保不留一丝痕迹。随后,这些被隐去了身份的试卷,被迅速分发给另一批专门负责“誊录”的书吏。书吏们个个笔走如飞,小心翼翼地将原卷上的答案,一字不差地誊写到另一种制式统一的“朱卷”上。誊录完毕,原卷被密封归档,只有编号。而所有参与评判的考官,只能看到这些笔迹统一、没有任何标记的“朱卷”。
这是扶苏力排众议推行的“糊名誊录制”,意在最大程度杜绝阅卷过程中因人徇私、辨认字迹或标记的可能。整个流程在兵士监督下进行,肃穆而高效,只有纸张翻动和毛笔书写的沙沙声。
阅卷正厅,气氛更为凝重。礼部尚书叔孙通亲自坐镇,工部尚书程邈、兵部尚书蒙恬以及数位德高望重的博士、大儒分坐两旁。他们面前,是经过初筛后送来的各科“朱卷”中最为优秀或有争议的一批。
“奇策科这份卷子…诸位请看第四题‘荒政’条陈。”一位老博士指着手中一份朱卷,语气带着惊异,“‘以工代赈’、‘平价粜粮’、‘严惩囤积’、‘鼓励捐输授匾’、‘引导移民实边’…条条切中肯綮,环环相扣!不仅虑及赈灾活民,更着眼灾后重建及国力消长!此策…非深谙地方庶务、洞察人心利弊者不能道!其条理之清晰,思虑之深远,竟…竟似出于积年老吏之手!然观其文风,却又简洁凌厉,毫无暮气,怪哉!” 他反复看了几遍那誊录后工整却掩不住原稿锋芒的字句,心中震撼难平。这答卷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尚书大人,请看这份‘兵法科’答卷!”兵部侍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有些变调。他将一份朱卷推到蒙恬、程邈和叔孙通面前,手指用力点着第三题那幅手绘的军阵示意图和旁边的文字阐述,“尤其是这‘飞雷神’运用之法!‘集火齐射,覆盖锋矢,打碎脊梁’!还有这备注——‘若飞雷神射程及威力确如描述,此战法,三万破十万,可期!’ 好大的气魄!好精准的算计!此人对新器之威能,理解之深,运用之大胆,简直…简直如同亲眼见过北山靶场那毁天灭地之景一般!更难得的是,他竟将新器之威完全融入其战法核心,毫无生搬硬套之感!此等将才…此等将才…” 那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宝藏。
叔孙通接过那份兵法朱卷,目光扫过那铁画银钩般的誊录文字和简洁却杀气腾腾的阵图,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又拿起那份令他印象深刻的“奇策”科朱卷,两相对照。虽然字迹经过誊录已统一,但那行文间透出的那种冷酷的洞见、高效的算计以及不拘一格的思维方式…竟隐隐有几分神似!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莫非…这两份惊才绝艳的答卷,竟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若真如此,此子之才,恐怕已非“文武双全”四字所能概括!那是真正经天纬地的王佐之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转向程邈,带着征询:“程尚书,您看…”
程邈一直沉默着,此刻才缓缓放下手中一份“匠造”科的优秀答卷,上面详细分析了水泥优于夯土的抗压、防水、速凝特性及在大型工程中的应用前景。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两份兵法与奇策的朱卷,如同抚摸两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那张因常年督造工程而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自阅卷开始以来最明显的一丝波动,那是一种工匠发现稀世良材时的纯粹喜悦与郑重。
“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程邈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在寂静的阅卷厅内清晰回荡,“陛下开此新科,所求者,非寻章摘句之腐儒,非空谈误国之清流,乃此等能洞悉时弊、手握利器、敢于破旧立新之真才实学!”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叔孙通和蒙恬:“无论此二卷是否一人所作,其价值,已远超等第本身。当以‘特荐’之名,直呈陛下御览!帝国未来之基石,或正在此辈之中!”
叔孙通闻言,再无犹豫,重重点头:“程尚书所言极是!当以特荐之卷,呈送章台宫!” 他提起朱笔,在那两份朱卷的封面编号旁,郑重地画下了一个代表最高级别推荐的、鲜红的三角标记。
窗外,咸阳的夜色深沉。贡院阅卷厅的灯火,却彻夜未熄。一份份承载着帝国未来希望的答卷,在严格的程序下被反复审阅、比较、争论、定等。而其中最为耀眼的几份,正带着阅卷官们难以平复的震撼与期许,即将踏上通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道路。
章台宫的灯火,想必也正为这些即将到来的新血,而彻夜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