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炸膛了……或者发射时石头没崩出去反而原地炸开……扶苏简直不敢想象那场面。徐福这老小子,胆子是真肥啊!这试验场没被炸平,简直是祖宗保佑!
“徐福,”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你这‘炮’……试射过几次了?效果如何?可有……意外?”
徐福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兴奋:“回陛下!此前……此前已试过三次!第一次,臣等过于谨慎,药量不足,那石弹……呃……只崩出去十余步便落地了。第二次,臣斗胆加了药量,引信燃尽,瓮内轰然巨响!然……然那陶瓮……炸了……碎石飞溅,幸得掩体厚实,弟子们只是受了些惊吓,无人伤亡!”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额头的包,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第三次呢?”扶苏追问。
“第三次!”徐福眼睛又亮了起来,“臣汲取教训,在瓮内壁加厚了耐火泥层,铁箍也多加了一道!药量比第二次再加三成!这一次,引信燃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压顶的石弹,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出,如流星般砸在对面的岩壁上!”他激动地指着远处岩壁上一个清晰可见的巨大凹坑和四散的碎石痕迹,“陛下请看!便是那里!石弹入石三分!其威势,远超军中最大之床弩!臣……臣当时便想,若此石弹落入敌军密集阵中……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血肉横飞的场景。
“炸膛一次……”扶苏看着那凹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加固后的大瓮,心中对徐福的“科研精神”和“作死能力”有了新的认识。这玩意儿威力是真有,但风险也是真的大!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可能八百的不稳定产品。
“今日这第四次,药量几何?石弹多重?”扶苏沉声问道,目光锐利。
徐福被扶苏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收敛激动,恭敬答道:“回陛下,此次药量……约为第三次的一倍半!石弹……便是陛下眼前所见这块,重约三百斤!”
“三百斤?!”蒙恬失声惊呼,看着那块巨大狰狞的花岗岩,眼皮直跳。这要是真能崩出去……蒙毅和胥坤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叔孙通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小半步。
扶苏也是心头一震。一倍半的药量!三百斤的巨石!这徐福……真是奔着把试验场炸塌去的啊!
“徐福,你可知此物若在发射时炸膛,或石弹未离瓮便爆开,是何后果?”扶苏的声音冷了下来。
徐福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扑通一声再次跪下:“臣……臣知罪!臣……臣求功心切,急于验证陛下圣思……是臣……是臣孟浪了!请陛下责罚!”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皇帝面前试验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玩意,万一出事,那真是百死莫赎!
扶苏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徐福,又看了看那如同洪荒巨兽般蛰伏的“没良心炮”,心中念头飞转。这东西危险是危险,但徐福的思路……不能说是错的。在材料、铸造工艺都极其落后的时代,用粗陶大瓮来模拟“炮管”的作用,利用火药爆炸的冲击波直接推送重物,确实是一条“短平快”的土法路线,能在最短时间内获得一种相对廉价、威力巨大的面杀伤武器。
它的价值,不在于取代未来的金属管身火炮,而在于当下!在于它那恐怖的、不讲道理的、能瞬间摧毁敌人意志和阵型的巨大威慑力!尤其是在攻城拔寨、清理密集步兵方阵时,这东西一旦投入战场,绝对是改变战争形态的大杀器!想想看,秦军阵前突然推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这种大瓮,点燃引信……那铺天盖地砸过来的三百斤巨石……或者,扶苏脑中灵光一闪——如果换成内部填充了火药和铁渣碎石的大号“炸药包”呢?那杀伤范围和效果……
扶苏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这“没良心炮”,虽然名字糙,原理土,风险高,但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它可能是大秦能最快掌握并形成战斗力的“战略级”武器!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对大秦内部不安因素的清理中!
“责罚?”扶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责罚你何用?责罚能让此物更安全?能让其威力为我大秦所用?”
徐福茫然地抬起头。
“起来!”扶苏命令道,“朕不罚你冒险,但朕要你立刻改进!确保安全可控!”
他指着那大瓮,条理清晰地给出改进方向:
“其一,陶瓮必须选用最上等、最厚实、烧制最均匀的!内部耐火泥层再加厚!铁箍换新的!要宽厚!缠绕紧密!支架必须用最粗壮耐冲击的硬木!连接处以铁件加固!此乃根基,容不得半点马虎!所需物料,找户部要!没有现成的就让工部按照你的要求去做!”
“其二,引信!浸油麻绳太不稳定!用之前霹雳火上的那种引线!此物燃烧速度均匀可控,不易受潮,亦不易被意外引燃!此乃关键保命之物!你知道节省是好事,但事关安危,需格外谨慎,朕不希望因为省点银钱而伤了尔等,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宝贝!”
“其三,药室!火药不可直接堆积于瓮底!需以厚实坚韧的油纸或数层湿牛皮,制成坚固药包!药包形状需与瓮底契合,压实!引信插入药包深处固定!如此可减少受潮,提升爆燃效率与稳定性!”
“其四,炮弹!如此巨石,虽威猛但射程必然有限,且难以精准!尝试改用内部中空、填装火药与碎石铁渣的炸药包!以油布或厚纸包裹密封,上置延时引信!如此,此炮不仅可将此‘开花弹’炸药包送至敌阵,落地后还能二次爆炸,方圆数十步内,人马俱碎!此乃‘没良心炮’之精髓!”
扶苏一口气说完,徐福的眼睛越瞪越大,如同醍醐灌顶!陛下寥寥数语,便直指他试验中所有的痛点与隐患,更提出了他从未想过的“开花弹”构想!这……这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没良心炮”还能这样玩!那威力……徐福光是想象一下,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陛下圣明!臣……臣愚钝!陛下金玉良言,如拨云见日!臣立刻照办!改进!一定改进!”徐福激动得语无伦次,爬起来就要去指挥弟子们拆炮。
“且慢!”扶苏制止了他,目光扫过远处岩壁上的靶标,“今日这第四次试射,药量减半!石弹……换一块百斤左右的,形状尽量规整些!朕,要亲眼看一看此炮之威!”
“啊?陛下!这……”徐福和蒙恬等人又是大惊。
扶苏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照朕说的做!减药!换弹!安全措施做好!朕就在此掩体后观之!若按朕之法改进引信、药包,再减药换弹,风险当可控。朕,要亲眼确认此物价值几何!”
皇帝金口玉言,不容违逆。徐福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担忧,立刻指挥弟子们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三百斤的巨石移开,换上了一块相对规整、约百斤重的青石。接着,按扶苏的指示,开始小心翼翼地拆解瓮口的封泥,准备按新法制作药包和引信。
蒙恬蒙毅则立刻指挥随行的精锐卫士,在扶苏身前用最快的速度垒起了一道厚厚的沙袋墙,胥坤更是紧张地站在扶苏侧前方,全身绷紧。
试验场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而紧张。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试射,意义非凡。不仅关乎“没良心炮”的命运,更是在皇帝陛下的注视下进行!
徐福亲自操刀,按照扶苏描述的方法,将称量好的火药用厚实的油纸仔细包裹、压实,做成了一个圆柱形的药包,小心翼翼地塞入瓮底,尽量贴合。然后,他取来韧性极佳的薄绸和颗粒火药,在扶苏的注视下,笨拙却认真地卷裹搓捻引信。虽然做出来的引信歪歪扭扭,但比起之前的油麻绳,看上去确实“专业”了不少。他将引信深深插入药包中心固定好,再用湿泥仔细封堵瓮口,只留引信伸出。
一切准备就绪。徐福亲自检查了数遍,确认铁箍、支架、引信都无问题,这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扶苏所在的掩体方向高声道:“陛下!准备就绪!请陛下示下!”
扶苏站在厚实的沙袋掩体后,深吸一口气:“开炮!!!”
“点火!”徐福对远处手持新式引信火把的弟子下令,自己则飞快地退到了另一侧的厚重掩体之后。
手持火把的弟子,紧张得手都在抖。他深吸一口气,将火把凑向那根新搓的引信。
嗤——!
引信被点燃,立刻冒出一股细密均匀的白烟,并以一个肉眼可见的、远比油麻绳稳定得多的速度,向着粗陶大瓮内部燃烧而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蒙恬蒙毅的手死死举着身前的厚重盾牌,胥坤的身体微微前倾,叔孙通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息……
两息……
三息……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怒吼,猛然炸响!
整个试验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发生了小型地震!灰尘纷飞!
众人只觉一股灼热狂暴的飓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鼻的硝烟味和碎石粉尘!即使隔着掩体,那巨大的声浪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气血翻腾!
透过弥漫的硝烟,隐约可见那粗陶大瓮剧烈地向上、向前猛地一窜!瓮口喷出一道粗壮无比、夹杂着炽红火焰和浓烟的赤红光柱!紧接着,一块巨大的黑影——那块百斤青石,被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光柱中猛地抛射而出!如同被上古巨人掷出的石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划出一道低矮却迅疾无比的抛物线!
轰——咔!!!
巨石精准无比地砸在对面岩壁石灰画出的靶心位置!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坚硬的岩壁如同豆腐般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碎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烟尘弥漫!
成功了!没有炸膛!巨石被成功发射出去了!
硝烟缓缓散去。
众人惊魂未定地从掩体后探出头。
只见那粗陶大瓮依旧斜斜地架在支架上,虽然瓮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那几道加固的铁箍也严重扭曲变形,但它……竟然没有碎!只是瓮口处被狂暴的爆炸力撑开了几道狰狞的口子,正袅袅冒着青烟。
而对面的岩壁上,一个直径数尺、深达尺余的恐怖凹坑触目惊心!坑周围布满了放射状的巨大裂纹!凹坑中心,那块百斤青石已经深深嵌入岩石,只留下一个棱角露在外面!
死寂!
整个试验场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简单、粗暴、原始却威力绝伦的一幕彻底震撼了!包括蒙恬蒙毅这样的沙场宿将!他们见过最猛烈的箭雨,见过投石机抛射的巨石,但从未见过如此近距离感受这种由火药直接驱动的、瞬间爆发的、仿佛要将大地都掀翻的恐怖力量!这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若是在战场上,这样一颗巨石砸进密集的军阵中……
蒙恬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扶苏的眼神充满了敬畏。陛下所言的“改变战争形态”,绝非虚言!
徐福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从掩体后冲出,跑到那布满裂纹却屹立不倒的大瓮前,如同抚摸情人般抚摸着滚烫的瓮身,嘴里喃喃自语:“成了……成了!没良心炮……好一个没良心炮!哈哈哈哈哈!”状若癫狂。
扶苏缓缓从掩体后走出,脸上虽然保持着平静,但眼中跳动的光芒显示他内心的激荡。他走到那嵌入岩壁的巨石前,伸手摸了摸那滚烫的、边缘锋利的岩石断面,感受着那残存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威力尚可,然射程太近,精度亦差。”扶苏的声音响起,将众人从震撼中拉回,“徐福,按朕方才所言,全力改进!尤其是药包制作、引信工艺与炮弹形制!陶瓮的耐用性亦需提升,或者改用铁制,你可以让工部试制一门!朕要的,是能重复使用而不影响安全,是能在三百步外,将‘开花弹’精准投入敌阵的利器!而非此等一次性的近战搏命之物!”
“臣遵旨!臣必竭尽全力!”徐福扑倒在地,激动叩首。
扶苏的目光扫过硝烟弥漫的试验场,扫过那狰狞的“没良心炮”,扫过岩壁上那恐怖的深坑,最后投向幽深的甬道之外,仿佛穿透了山壁,看到了帝国的北疆。
“此物……列为帝国最高机密!参与此项目者,皆签生死契!泄密者,夷三族!”扶苏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如同北地的寒风,“徐福,改进所需一切,朕皆予你!朕要你在三个月内,给朕拿出可堪实战的‘没良心炮’与‘开花弹’!此乃……国之重器!”
“臣!万死不辞!”徐福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扶苏转身,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向甬道外走去。蒙恬蒙毅紧随其后,面色凝重。他们知道,陛下手中,又多了一张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底牌。只是这张牌,太过酷烈,如同双刃之剑,一旦祭出,必是血流成河,尸骨无存。
走出化学院,重新呼吸到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扶苏却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活字印刷点燃文脉星火,工学大道描绘未来蓝图,而这“没良心炮”……则是赤裸裸的毁灭之力。文明的攀升与毁灭的阴影,在皇家学院的深处,在这座汇聚了帝国最顶尖智慧的学府里,如此突兀又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他抬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
文脉之火已燃。
毁灭之雷已铸。
大秦的巨舰,正劈开时代的巨浪,驶向那未知的、波澜壮阔却也注定血火交织的未来。而舵轮,紧握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