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深秋,中关村的风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卷着枯叶拍打在建军精密仪器厂的铁皮厂房上。林建军站在半导体研发部的窗前,看着货车把最后一批进口光刻胶运出仓库——那是合作的外资企业撤离前,按合同交付的最后一批原材料,之后,这条线就断了。
“爸,英特尔的工程师刚发来电报,说终止所有技术合作,连之前答应转让的封装设备图纸都要收回。”林卫国拿着电报走进来,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电报纸上的“不可抗力”四个字像冰锥,刺得人眼睛生疼。
车间里一片沉寂,刚调试好的引线键合机还没来得及投产,就面临“无米下锅”的窘境。小马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块没封装的芯片,喃喃道:“这可咋办?咱们的16位处理器刚通过测试,就差封装量产了……”
苏岚从财务室匆匆赶来,账本抱在怀里,脸色凝重:“外资撤资带走了30万预付款,这个月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银行那边说‘国际形势不稳’,不肯续贷,研发部的设备款还欠着15万……”
林建军没说话,走到显微镜前,看着载物台上的国产硅片。经过两年攻关,他们的硅材料纯度已经稳定在99.9999%,芯片设计也突破了16位瓶颈,可卡在最后一步——封装用的光刻胶和键合丝,几乎全靠进口。外资一撤,等于被人掐住了脖子。
“要不……先停了半导体项目?”郑师傅犹豫着开口,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量具车间现在订单稳定,能撑住厂子。等形势好转了再说?”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点头。1989年的国际环境突变,外资撤离、技术封锁成了常态,中关村不少科技企业都选择收缩战线,保住基本盘。继续往里砸钱搞半导体,确实像往无底洞里扔钱。
林建军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半导体自主化时间表”,那是林卫国归国时写的,上面用红笔标着“1990年实现封装国产化”。“停不得。”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越是别人卡脖子,咱们越要把技术攥在自己手里。现在停了,以前的投入全白费,将来再想追,更难。”
“可钱从哪来?技术从哪来?”苏岚急得眼圈发红,她比谁都清楚厂里的家底,“把量具车间的利润全投进去,也撑不过半年。”
林建军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柜门,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是他和苏岚的积蓄——包括那笔国家特殊津贴,还有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总共8万多。“先把这些钱投进去。”他把钱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不够,就把家里的房子抵押了。”
“不行!”苏岚一把按住他的手,“那是咱们最后的窝!”
“房子没了可以再建,技术断了代,就再也补不回来了。”林建军掰开她的手,眼神里的坚定让苏岚说不出话,“当年在轧钢厂,咱们连像样的设备都没有,不也啃下了坦克发动机的硬骨头?现在条件比那时好百倍,没理由认输。”
他转向林卫国:“你们研发部,把重点放在光刻胶和键合丝上。国外能做的,咱们凭啥做不了?”
林卫国看着父亲,突然挺直了腰:“爸,我这就组织攻关!斯坦福的实验室里,光刻胶的基本配方我记了大半,咱们可以反向工程!”
接下来的三个月,厂里变成了战场。林卫国带着研发团队住在车间,把外资留下的空样品瓶一个个拆开分析,用光谱仪测成分,用离心机分离胶体,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配方参数。郑师傅带着量具车间的工人,把镗床改成了简易的光刻胶涂布机,精度不够,就用千分尺一点点校准,误差控制在0.01毫米以内。
苏岚则跑遍了全市的化工厂,寻找能替代进口的原材料。苯乙烯单体买不到,就找燕山石化的老同事,用纯度稍低的工业级原料反复提纯;光敏剂缺货,她带着技术员去中药厂,试验用黄连素衍生物替代,虽然感光效率低了些,却能凑合用。
最困难的时候,林建军甚至去拜访了当年的老首长。老首长听完情况,把自己的离休金都拿了出来:“小林,这钱不用还。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硬骨头,砸锅卖铁也得把技术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