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晓晨没有感到厌烦。她是个有耐心的姑娘,而且,在这些看似枯燥的故纸堆里,她偶尔也能发现一些令人心头一动的细节——一张褪色的老西安城地图,上面标注着早已消失的街巷名称;一份记录着某年粮价波动的表格,背后是无数家庭的悲欢;甚至在一本旧日记的残页上,看到过某个小人物对时局无奈的感慨……这些都让她觉得,自己并非只是在整理冰冷的文件,而是在打捞一段段被遗忘的时光碎片。
她注意到,科室里还有一位年纪很大的女同志,大家都叫她江老师。江老师似乎不常参与具体的整理工作,更多时候是独自在库房深处一个用玻璃隔出的小办公室里,伏案写着什么,或者安静地翻阅一些看起来更为古老的卷宗。她头发花白,总是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色衣服,背影挺直,神情沉静得近乎疏离。有几次苏晓晨抱着整理好的档案从她办公室外经过,都能感受到一种与其他办公室截然不同的、近乎凝滞的安静氛围。
科里的同事私下里告诉她,江老师是馆里的“老资格”,学问很深,尤其对建国前西安地方史和某些特定时期的档案极为了解,是馆里的“活字典”。只是她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让她安心做事就好。
苏晓晨对这位江老师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她总觉得,江老师身上有一种与这个喧嚣新时代格格不入的、异常沉静的力量,仿佛她守护着某个巨大的秘密,或者承载着一段极其沉重的过往。
这天下午,苏晓晨被安排清理库房最里面一个角落。那里的几个档案架似乎很久没人动过了,积了厚厚一层灰。她挽起袖子,戴上口罩,开始逐一清点架上的旧档案盒。这些盒子样式不一,有的还是木匣,上面贴着早已褪色的旧标签,编号系统也与现在使用的不同。
灰尘在光线中弥漫,她仔细地擦拭着,辨认着那些模糊的编号和名称。大部分是些民国时期的社会团体记录、工商注册档案之类。当她清理到架子最底层,靠墙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时,手指触碰到了一个与其他档案盒质感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个深紫色的檀木匣,比一般的档案盒要小一些,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因为岁月的缘故,颜色显得愈发深沉内敛。它没有像其他盒子那样堆叠在一起,而是单独放置在那里,像是被有意保护着。
苏晓晨小心地将它捧了出来,拂去表面的浮尘。匣子上没有贴常见的标签,只是在匣盖的右上角,看到一个用白色颜料书写、已经有些暗淡的编号:
ZK-4905-01
这个编号格式与她这几天接触到的所有档案都不同。ZK?是什么分类代码?4905,是年份吗?1949年5月?那正是西安解放前后。01,是序列号?
一种直觉,像细微的电流,瞬间穿过苏晓晨的指尖。这个檀木匣,它与众不同。它似乎被时光特意留存在这个角落,等待着什么。
她捧着木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去问问那位似乎无所不知的江老师。她隐约觉得,这个特殊的编号,这个沉甸甸的檀木匣,或许就是连接那片沉寂历史与当下现实的一个关键节点。而她,这个刚刚踏入档案馆的“新芽”,无意中,触碰到了一条深埋已久的根系。
她捧着木匣,走向库房深处那间安静的玻璃办公室,心里揣着一个混合着好奇与敬畏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