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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血钗.夜宴(上)(1 / 2)

夜,浓得化不开。金陵城白日里的喧嚣,此刻已被烟雨楼里弥漫的酒气与笙歌彻底吞噬。雕梁画栋的大堂里,杯盘狼藉,残羹冷炙散发着腻人的甜香,混杂着浓烈的酒味和名贵熏香,形成一种令人头昏脑胀的甜腥。几盏孤零零的琉璃宫灯悬在高处,昏黄的光晕勉强刺破这片奢靡的混沌,映照着一张张伏在案几上、早已人事不省的醉脸。他们鼾声起伏,涎水顺着嘴角淌下,在昂贵的锦缎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连最后一丝调笑与劝酒声也彻底沉寂。偌大的厅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夜雨声,敲打着雕花的窗棂。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每一个醉倒的躯体上。

我伏在冰冷的紫檀木案几上,半边脸紧贴着光滑的木头,黏腻的酒液浸湿了鬓角。眼皮沉重如山,每一次阖上都像坠入深渊。然而在那浓重的醉意之下,一丝冰线般的警觉,却死死缠绕着我的神经。隔着臂弯的缝隙,我的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投向大堂中央那片被昏黄灯光勉强照亮的区域。

烟雾,毫无征兆地升腾起来。

不是寻常的熏香,更非炉火之气。它起于无形,如无数条冰冷的、活着的灰白小蛇,贴着华贵的地毯无声蜿蜒、盘旋、汇聚。它们从那些醉倒客人的口鼻间溢出,从桌椅的阴影里渗出,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微腥。这烟雾越来越浓,翻滚着,吞噬着灯影,将大堂中央那一片区域彻底笼罩。琉璃宫灯的光晕在浓雾中晕染开,化作一片朦胧而诡异的灰白。光线穿透雾气,变得浑浊、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沾满污迹的磨砂琉璃。

就在这片翻滚的、不祥的灰白帷幕深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无声地显现、凝实。是柳莺,那个傍晚时分曾在高台上献舞的舞姬。她曾身披轻纱,如春日初绽的嫩柳,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可此刻,那身柔美的舞衣早已不见。她只穿着一件紧贴肌肤的、近乎墨色的贴身劲装,勾勒出冷硬而矫健的线条,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白日里含情的眉眼,此刻只剩下一种非人的空洞和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的长发,并未如白日般梳成繁复发髻,而是用一根通体血红、质地非金非玉、形如滴血泪珠的细长发钗,随意地挽在脑后。那钗尖在雾中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微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飘向离她最近的一个醉汉——正是今晚宴席上声音最大、出手最阔绰的绸缎商刘胖子。他那肥硕的身躯堆在锦垫上,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一丝油亮的涎水,对逼近的死神毫无所觉。

柳莺在他身边无声蹲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的左手,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刘胖子油腻而松弛的面颊。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根血红的发钗,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她的右手掌心。钗尖那一点幽芒,对准了刘胖子紧闭的右眼。

没有一丝犹豫。柳莺的手腕以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轻轻一送。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闷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被刺破。那根血红的钗尖,精准无比地、没根而入,深深扎进了刘胖子肥厚的眼窝深处!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浓痰堵住的短促呜咽,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紧接着,那肥硕的身躯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萎缩、塌陷下去!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伤口处竟没有一滴鲜血涌出!反而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粘稠、颜色深得发黑的血雾,如同沸腾的沥青般,猛地从被刺穿的眼窝里喷涌出来!这血雾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与腐败混合的浓烈气息,瞬间与周围的灰白烟雾融为一体。

那血雾翻滚着,贪婪地包裹住刘胖子迅速干瘪下去的躯体。像有无形的巨口在疯狂吸吮,那身价值不菲的锦袍迅速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委顿在地。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一个活生生的、肥胖的人,连同他身上的衣饰,竟彻底消失在那片不断膨胀、翻滚的血雾之中!原地,只留下那根刺穿了他眼窝的、通体血红的发钗,孤零零地插在冰冷的地毯上。钗身光洁如新,唯有钗尖一点,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湿润、妖异的暗红光泽。

我的胃袋猛地抽搐,一股灼热的酸液直冲喉咙。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挤压得它几乎停止跳动。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叫和呕吐的欲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我强迫自己保持着伏案的姿势,连呼吸都压到了最微弱,只有眼角的余光,如同受惊的毒蛇,死死锁住那片翻滚的血雾和雾中那个墨色的、鬼魅般的身影。

柳莺缓缓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她没有看地上那根孤零零的血钗,空洞的目光毫无感情地扫过厅堂,如同在挑选砧板上的鱼肉,最终,落向了我这个方向!

那目光扫过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猛地炸开!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空洞视线落在后颈皮肤上的冰冷触感,像一条毒蛇的信子舔过。血液似乎瞬间冻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快!动起来!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再不动,下一个化为血雾、只剩发钗插地的,就是我!

就在柳莺的视线即将锁定我的瞬间,我猛地动了!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几乎是从案几上弹射而起。沉重的紫檀木案被我带翻,杯盘碗盏稀里哗啦摔落一地,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堂里如同惊雷炸响!

“谁?!”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女声穿透雾气传来,是柳莺!那声音里没有惊诧,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漠然。

我根本不敢回头,也顾不上方向,像一只被滚油烫到的耗子,朝着记忆中通往厨房后院的廊道方向亡命狂奔!身后,空气被撕裂的微弱尖啸声骤然响起!是发钗!那要命的破空声紧追着我的后心!

求生的本能让我在狂奔中猛地向侧面一扑!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时,“夺!”的一声闷响,就在我脑袋刚才所在位置的后方,一根血红的发钗深深没入了支撑廊柱的厚重红木之中,钗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蜂鸣!

冷汗瞬间糊住了眼睛。我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继续没命地向前冲。身后,柳莺那幽灵般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了上来,仿佛笃定我已是囊中之物。每一次脚步声的接近,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冲过挂满油腻灯笼的厨房,撞开一扇虚掩的、散发着浓郁酒糟气味的厚重木门,一头扎进了烟雨楼庞大幽深的地下酒窖。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一股冰冷刺骨的、混杂着浓烈酒香与陈年木头腐朽气息的阴风瞬间将我吞没。身后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砰”地一声紧紧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大堂那点微弱的光线。

我猛地刹住脚步,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眼前一片绝对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在太阳穴里奔流的轰鸣。死寂。绝对的死寂。柳莺的脚步声消失了?她没跟进来?还是……她就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等着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周遭的黑暗,突然起了变化。

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点幽红的光,毫无征兆地在酒窖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次第亮起!它们高低错落,密密麻麻,如同夏夜坟地里骤然睁开的无数只恶鬼之眼!这些红光并非静止,它们微微摇曳着,闪烁着,散发着一种冰冷、怨毒、死寂的恶意,瞬间将我包围!

血钗!

全是血钗!是那些被遗留在死亡现场,吸饱了亡者精魂的凶物!它们不知何时被收集于此,像某种邪异的图腾,悬挂在巨大的酒桶上,插在橡木桶的缝隙里,甚至深深钉入冰冷的石壁!每一根钗尖,都幽幽地指着我!那无数点红光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之网,冰冷的光晕映照出酒窖里林立的巨大酒桶狰狞的轮廓,也映照出我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

空气似乎被冻结了,浓烈的酒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客人,”一个幽冷、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我侧前方的黑暗深处响起,轻飘飘的,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膜,“宴席未散,何必急着离席?”

是柳莺!她果然在这里!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幽红血钗中央,墨色的身影如同从黑暗本身凝聚出来,无声无息地浮现。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无数血钗红光的映衬下,闪烁着非人的、残忍的光泽。她纤细的手指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崭新的血钗,钗尖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划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寒光。

“这最后一杯,”柳莺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轻柔,她缓缓抬起手,那根滴血般的发钗直直指向我的咽喉,“妾身,亲自敬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不再是飘忽的鬼影,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墨色闪电!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那根血钗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我的喉咙!

极致的恐惧反而在刹那间点燃了某种近乎疯狂的清醒!躲?在这狭窄的空间,被无数血钗包围,面对这鬼魅般的速度,根本无处可躲!挡?血肉之躯如何抵挡那吸魂夺魄的凶物?

我的目光如同被灼烧般,死死钉在她手中那抹夺命的血红上。就是它!就是这该死的钗子!几乎是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本能,我的右手猛地向旁边一捞!入手冰冷沉重——是靠着墙边一个巨大的、空置的黄铜酒壶!

柳莺的身影已近在咫尺!那血钗的尖啸撕裂空气!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啊——!”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那沉重的铜酒壶,不是砸向柳莺,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我身侧那面用巨大条石垒砌成的、坚硬无比的酒窖墙壁!

“当——————!!!”

一声震耳欲聋、足以撕裂魂魄的巨响猛然炸开!如同万吨铜钟在密闭的空间里被巨力撞响!狂暴的声浪和剧烈的震动以撞击点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海啸般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庞大的地下酒窖!

嗡——!

空气在肉眼可见地震荡、扭曲!巨大的声波狠狠撞在我的鼓膜上,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几乎晕厥过去。悬挂在酒桶上、插在木桶缝隙里、钉在石壁上的……那成百上千根幽红的血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狠狠拨动!它们猛地剧烈震颤、嗡鸣起来!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在黑暗中疯狂摇曳,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血色光海!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深深嵌入物体、悬挂固定的血钗,在持续不断、狂暴至极的声波震荡冲击下,竟一根接一根地挣脱了束缚!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激发、弹射而出!千百根血红发钗,如同被惊起的嗜血毒蜂巢穴,化作一片密集到令人绝望的猩红暴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从四面八方,朝着声波爆发的中心——我和柳莺所在的位置——疯狂攒射而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我看到柳莺那张永远空洞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她那双如同两口深不见底寒潭的眼睛,骤然收缩,映照出漫天飞射而来的、她所熟悉的夺命红芒!她刺向我的动作瞬间僵住,身体本能地想要闪避这无差别覆盖的死亡之雨。

太迟了。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令人牙酸的、金属刺入血肉的闷响连成一片!快得如同爆豆!

至少有三根血钗,带着恐怖的动能,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她的身体!一根深深扎入她白皙脆弱的脖颈侧面,鲜血如同小型的喷泉般激射而出!另一根从她左胸心脏的位置贯入,只留下一点猩红的钗尾在剧烈颤抖!还有一根,直接洞穿了她持钗的右腕,那根准备取我性命的凶物“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柳莺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她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被那几根贯穿要害的血钗携带的巨大力量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两步……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似乎想看清是什么刺穿了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法理解的茫然和一种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痛苦。粘稠的、颜色深得发黑的血,大股大股地从她脖子、胸口、手腕的伤口里涌出,迅速染红了她墨色的劲装。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漫天还在零星飞射坠落的血钗雨,看向我。那眼神极其复杂,痛苦、茫然、一丝残留的杀意,最后竟诡异地沉淀为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逃……”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血沫翻涌气息的气音,终于从她破碎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刺入我的耳中。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柳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紧接着,一股比之前刘胖子所化浓郁十倍、粘稠如同实质的暗红色血雾,猛地从她身上所有的伤口、甚至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这血雾翻滚着,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与浓烈到极致的怨毒气息,瞬间将她整个身体吞噬、包裹!

那血雾翻滚着,膨胀着,颜色越来越深,如同一个蠕动的、活着的暗红色巨茧。透过翻滚的血雾边缘,我惊恐地看到,柳莺的身体在那血雾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干瘪、分解!她的皮肤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枯败的树皮;她的血肉像被无形的力量抽离、消融……仅仅几个呼吸间,那个曾妖娆起舞、也曾冷酷索命的墨色身影,就在那片翻滚的、不祥的暗红血雾中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几根沾满暗红血污的发钗,零乱地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微弱的、绝望的红光。钗尖上,血珠缓缓凝聚、滴落。

结束了?柳莺……死了?被她自己组织的血钗……杀死了?还化成了……血雾?

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我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酒窖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那无数曾被激发、飞射的血钗,大部分已经重新坠落,插在酒桶上、木板上、石缝里,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墓碑,闪烁着幽冷的红光。

必须离开!立刻!马上!血钗会绝不会只有柳莺一人!这声巨响,这浓烈的血腥气……

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恐惧。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柳莺消失的地方——那几根沾血的发钗。就在其中一根钗子旁边,似乎有一点微弱却不同的光泽。

我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借着周围血钗幽暗的红光,我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用粗糙红绳编织的同心结。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被柳莺的血浸染了小半,显得格外刺眼。同心结?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冷血杀手身上?是任务目标的?还是……属于她自己的?

来不及细想,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恶意,毫无征兆地从酒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弥漫开来!那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我的骨髓。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些闪烁的红光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一个女人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酒窖中响起。

那笑声极轻,带着一种慵懒的、仿佛欣赏完一出好戏的满足感,却又浸透了骨髓的阴寒,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我的耳膜,扎进我的脑髓!

“呵呵呵……”

笑声在空旷的酒窖里幽幽回荡,如同鬼魅的低语。

“真是……精彩的一夜啊……”那声音慵懒地、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仿佛就在我耳边呢喃。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血雾化生,钗魂归位……新的姐妹,入我门来……”

新的姐妹?入我门来?柳莺?!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扭头,惊恐地看向柳莺消失的地方——那片暗红血雾早已散尽,只余下几根带血的发钗。但就在那冰冷的地面上,几缕极其稀薄、几乎肉眼难辨的淡红色雾气,正如同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朝着酒窖深处那无边的黑暗飘去,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最终消融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

那慵懒阴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愉悦的叹息,如同毒蛇吐信:“夜宴未央……下一个醉倒的客人,又在何处呢?”

那声音飘飘荡荡,带着一种捕猎者玩弄猎物般的残忍戏谑,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夜宴未央……下一个醉倒的客人,又在何处呢?”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凿进我因恐惧而麻痹的大脑。下一个客人?不!我绝不能成为下一个!那几缕飘向黑暗深处的、属于柳莺的淡红血雾,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我所有的求生本能。

逃!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压倒了所有疲惫和伤痛。我甚至不敢再看那黑暗深处一眼,手脚并用,爆发出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朝着记忆中酒窖出口的方向——那扇通往厨房的厚重木门——亡命扑去!

肩膀狠狠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门纹丝不动!该死!是外面锁死了?还是刚才的震动让门闩卡住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背后,那片无边的黑暗里,那慵懒阴寒的笑声似乎更加清晰了,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嘲弄。

不!一定有别的路!一定有!

我的目光在极度恐慌中疯狂扫视着周围。借着那些散落在地上、插在酒桶上、如同鬼眼般幽幽闪烁的血钗红光,我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巨大橡木酒桶,看到了布满灰尘的蛛网,看到了冰冷潮湿的石壁……突然,我的视线在靠近地面的一处墙角猛地顿住!

那里,一个巨大的、半人高的空酒桶被随意地堆放在墙角。而在酒桶后方,紧贴着石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块石板的边缘……不太一样!它比周围的石板颜色更深,缝隙似乎也更宽一些?更重要的是,我似乎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水腥气的冷风,正从那个方向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密道!或者……排水口?!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乍现的火星!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用力推开那个沉重的空酒桶。沉重的木桶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酒窖里如同惊雷。

酒桶被挪开,露出了后面石壁上那个被遮蔽的洞口。那果然不是一块完整的石板!它大约两尺见方,边缘粗糙,像是一块被草草封堵的石块。缝隙里透出的冷风和潮湿的水汽更加明显了!

就是它!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全身的力气。我扑到石块前,手指抠进冰冷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扒!石块沉重无比,边缘粗糙,手指瞬间就被磨破,鲜血渗出,火辣辣地疼。但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推开它!推开它!

“呵……顽强的虫子……”那慵懒阴寒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仿佛我的挣扎引起了“她”一点点的兴趣。这更让我毛骨悚然!背后的黑暗深处,仿佛有无形的目光锁定了我,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过来。

“给我——开啊!”我嘶吼着,指甲在坚硬的石头上崩裂,鲜血染红了石块的边缘。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沉重的石块被我硬生生向外扒开了一条半尺宽的缝隙!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水汽混合着阴冷刺骨的寒风,猛地从缝隙里扑面灌入!那气味像是腐烂了千百年的淤泥和死水,瞬间冲得我一阵眩晕。缝隙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浓稠如墨的黑暗,只有隐约的、哗啦啦的水流声从下方传来,空洞而阴森。

是地下暗河!金陵城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的一部分!也是我唯一的生路!

身后,那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骤然增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那个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真正的不耐烦和冰冷的杀意响起,不再戏谑,而是如同最后的宣判:“扰了清净,还想走?”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地蜷缩起身体,朝着那条散发着恶臭和寒气的黑暗缝隙,猛地钻了进去!

噗通!

身体瞬间被冰冷刺骨、粘稠滑腻的污水淹没!那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了皮肉,直扎骨髓!恶臭灌入口鼻,带着浓烈的腐败和铁锈味,熏得我几乎窒息。水流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大,猛地将我向下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