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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医道精微·仁心无界(1 / 2)

甄宓从未觉得邺城的气味如此复杂而鲜活,尤其是在这间刚刚启用的“杏林精研堂”内。空气是分层的:上层悬浮着柳树皮、白屈菜根茎熬煮时逸散的草木清苦;中层则被浓烈的酒精气息牢牢把控——那是耗费巨量粮食蒸馏出的最高纯度“醍醐”,用于清洗器械和浸泡即将接触人体内部的器具;最底层,则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那是血液本身的味道,被密封的琉璃罐锁住,却固执地渗透出来。她深吸一口气,这混合的气味如同时代的注脚,新生的锐气与陈腐的阴影交织难分。

“夫人,五号柳皮萃取,已成霜状,色如初雪。”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兴奋。说话的是张济之女张婉。她父亲死于西凉乱军,母亲病殁于颠沛流离,若非甄宓在流民中偶然发现她对气味与药性的惊人敏锐并将她收入门下,她早已沦为荒野枯骨。此刻,她戴着甄宓用几层细麻布缝制的简易“护口巾”,双手稳稳托着一只平整的素胎陶盘。盘中,一小撮结晶细腻纯白的粉末,在窗外射入的天光下闪烁着微芒。这便是她们耗费月余,从堆积如山的柳树皮中反复熬煮、过滤、沉淀、最终结晶出的精华——“水杨苷”。

这是甄宓记忆中,阿司匹林最原始、最核心的成分。它距离真正安全有效的成药还有漫长的路,但这结晶本身,已是划开蒙昧混沌的第一刀!甄宓用一根特制的小骨签,极其小心地挑起针尖大小的一粒,置于舌下。熟悉的、带着刺激性的苦涩瞬间弥漫开,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镇痛清凉感沿着神经蔓延。

“成了!”甄宓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这光芒并非仅仅源于成功的喜悦,更是看到了无数饱受高热与剧痛折磨的军民获得救赎的可能。她拿起案几上一卷用上好蔡侯纸写就的《柳萃析微录》,在“水杨苷结晶法”条目下,用娟秀小楷写下一行观察:“…结晶色白味苦辛,舌下含之,凉意透骨,痛楚立缓。然刺激甚烈,恐伤肠胃,当寻中和缓释之法,或以蜜丸裹之…”

“夫人!城外大营急报!”一个穿着医学院青色杂役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冲入精研堂,额头全是汗水,“兵营爆发湿热疫症!高热不退者已逾四十人!军医束手,已有三人…已有人熬不住了!”少年脸色煞白,满是惊惶。

“婉儿,带上所有柳皮粉!”甄宓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精研堂内各种器皿轻微的碰撞声和学徒们的低语,“再拿十坛醍醐!快!”

邺城西郊的军营隔离区,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地狱一角。低矮的泥坯营房里挤满了呻吟的士兵,空气粘滞污浊,弥漫着汗臭、排泄物的异味和一种肉体腐烂前兆的甜腥。营房门口临时堆起的柴火上,几具被草席裹着的尸体正待焚烧,苍蝇嗡嗡地在周围盘旋,令人窒息。两个胡子花白的老军医正围着一名辗转反侧、口唇干裂焦黑的年轻兵卒,一人用力按压其人中,另一人则慌乱地对其施针,银针扎在滚烫的皮肤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徒劳无功。

“按住他!心火炽盛,惊厥在即!”老军医的吼声嘶哑,带着绝望。

甄宓的身影如同一道清凉的月光,破开这混乱污浊的帷幕,出现在营房门口。她身后跟着同样蒙着护口巾的张婉和两名抬着沉重木箱的男学徒。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尚有余力抬起眼皮的士兵的目光——惊愕、怀疑、一丝微弱的希冀。

“散开!”甄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径直走到那濒危的兵卒身边,无视老军医惊疑交加的目光,俯身,一手快速搭上士兵滚烫的腕脉,一手拨开他紧闭的眼睑查看瞳孔。脉象洪大滑数如奔马,瞳仁已有散大迹象。

“体力尚存,心脉狂跳非衰竭之相,是热毒攻心引发惊厥!”甄宓迅速判断,同时语速飞快地对张婉下令,“婉儿,柳皮粉三钱,兑入温水,立刻!”

“夫人!不可!”一名老军医猛地拦住端碗的张婉,他须发皆张,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激动,“此乃军营重地!此女不知何处弄来的妖异粉末,岂能入我等将士之口?万一毒毙人命,夫人担待得起?”

甄宓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老军医:“他还有一刻可活吗?”她指着那士兵急剧起伏的胸口和嘴角开始溢出的白沫,“你的银针,扎得他多活片刻了?”

老军医被噎得满脸通红,却哑口无言。

“让开!”甄宓一把推开他的手,亲自接过粗陶碗,示意强壮的男学徒扶起士兵的上半身,捏开他紧闭的牙关,不顾那滚烫的气息和污浊,极其精准地将药液缓缓灌入。动作利落干脆,毫无犹豫。

营房里瞬间死寂。只有士兵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灌下“妖粉”的士兵。时间在浑浊的空气里缓慢爬行,每一息都沉重得如同山峦。

“呃……”一声长长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抽上来的呻吟打破了寂静。士兵痉挛的身体猛地一松,紧绷如弓弦的肌肉缓缓瘫软下去,乱舞的手脚也归于平静。他那因高热而潮红得发紫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层骇人的赤色,呼吸虽然依旧粗重,却不再像风箱般濒临碎裂。片刻后,他艰难地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水…”他嘶哑地吐出模糊不清的一个字。

营房里瞬间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倒吸冷气声,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如同死水投入巨石。

“神了…真神了!”

“那…那白粉?”

“甄夫人真是…真是活菩萨!”

张婉眼中涌出热泪,迅速端来清水。甄宓却没有丝毫松懈,她转向另外几个同样高热不退的重症号,果断下令:“所有高热惊厥者,立刻服用柳皮粉!其余发热者,用寻常柳皮汤降温!”她的声音成为这隔离区里唯一清晰有力的指令,连那两个老军医也愣在当场,看着甄宓带着她的学生,如同救火的尖兵,扑向下一个垂危的生命。

邺城刺史府邸深处,一间刻意远离正厅喧嚣的书房内,气氛却比军营隔离区更加压抑冰冷。袁绍靠在厚厚的锦缎软枕上,曾经魁伟的身躯已被病痛抽走了大部分精气神,像一件被蛀空了内瓤的华服。蜡黄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不祥的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运作。

沮授肃立在榻前,身姿挺拔依旧,眉眼间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他手中捧着一卷墨迹淋漓的奏报,声音低沉,字字句句都砸在袁绍的心头:

“主公,辽东公孙度遣使入朝,绕过邺城,直奔许昌!使者携骏马三百匹、辽东老参十车,名为‘贺天子安康’,实则向曹操输诚!”

袁绍搭在锦被上的手猛地一抽,干枯的手指痉挛般攥紧了被面,喉咙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咯咯”声。辽东!那是他力排众议,耗费钱粮兵马才勉强收入囊中的边陲之地!曹操的手,竟已如此之长?!

沮授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念着,如同宣读冰冷的判决:

“青州平原郡守夏侯渊(曹操心腹),上月调集民夫三万,新筑‘安平渠’,引济水入我冀州河间郡腹地。美其名曰‘助邻抗旱’,实则控水如扼喉!河间三县之灌溉命脉,已系于他人之手!”

“并州黑山残部张燕,本已穷途末路,近来却兵甲鲜明,粮秣充足。细作查明,其辎重车队,皆从兖州方向而来,车辙印深如沟壑,非曹氏莫属!”

“啪!”一声脆响。袁绍手边一只温润的白玉药碗被他猛地挥落在地,摔得粉碎。粘稠苦涩的药汁溅上沮授的袍角和光洁的地面,如同泼洒开的污血。

“曹…阿瞒!”袁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欺我…欺我病弱乎?!辽东…青州…并州…他这是…要勒死我河北!”他猛地呛咳起来,撕心裂肺,咳得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侍女慌忙上前拍背,被他一把推开。

沮授沉默着,待袁绍的咳嗽稍稍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主公息怒。眼下更要紧的,是邺城之内。”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三公子(袁尚)今日又宴请田丰、审配等重臣于别院。席间…似有提及主公病体,言及‘早定国本,以安河北人心’。”

袁绍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大,死死盯住沮授:“他…他敢?!”

“大公子(袁谭)亦未怠慢。”沮授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字字诛心,“其麾下亲信校尉淳于琼,近日频繁调动其本部兵马,名曰‘秋操演武’,然演练之地,皆在邺城近郊…离城不过十里!”

“逆子!都是逆子!”袁绍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绝望和愤怒烧灼着他残存的理智,“我还没死!他们就…就等不及了吗?!”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后脑,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河北的基业,四世三公的荣光,在他病体难支的此刻,竟成了两个亲生儿子眼中迫不及待要分食的肥肉!更可怕的是,曹操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巨网,已经悄然笼罩在邺城上空,伺机而噬。内忧外患,如同两柄抵住咽喉的利刃,让他喘不过气。

“郭图…逢纪何在?”袁绍喘息着,声音嘶哑。

“郭公则(郭图)称病告假。”沮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逢元图(逢纪)…近来与三公子过从甚密。”

袁绍靠在冰冷的榻上,感受着药汁在喉咙里留下的苦涩余味,如同此刻他心中的滋味。他环顾这间他耗费巨资精心打造的书房,满架的竹简帛书,昂贵的紫檀木案几,墙上的名家字画…这一切象征着权势与财富的东西,此刻在死亡的阴影和背叛的寒流面前,显得如此虚幻可笑。他想起了钱广进那个世界里冰冷高效的“公司并购”,想起了那些被资本巨鳄撕碎的所谓“百年老店”。原来,无论哪个世界,权力的游戏,本质从未改变。他闭上眼,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那是一种比病痛更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