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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格物殿堂·寰宇求知(1 / 2)

邺城的初秋已带着凛冽的寒意,北风卷过宽阔的街道,将街角新铺就的水泥地面刮得一片灰白。然而城市东北角,紧邻旧日皇家苑囿的一片巨大工地,却被一种几乎沸腾的热浪所笼罩。

这里曾是荒废的皇家马场,如今被高大的木栅圈起。数以千计的役夫如同工蚁般涌动,号子声、夯土声、石木撞击声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深坑正在被挖掘,那是未来建筑的地基;粗大的原木被能工巧匠凿刻出卯榫,搭建成复杂的支撑结构;远处,新开辟的道路上,满载着烧制好的青砖、开采出的巨型条石以及成桶成桶新鲜水泥(一种灰扑扑、粉末状的神奇混合物)的牛车排成长龙,源源不断地驶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新木的清香、石灰的呛味以及一种躁动的、属于开创新事物的气息。

一座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正在这片土地上拔地而起。它的轮廓在尘土飞扬中已初具峥嵘——并非传统宫殿那种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华美,而是更接近一种简洁、厚重、充满几何力量的冷酷。方正的基座,高耸的墙体,预留的巨大窗洞,无不预示着内部空间的空旷敞亮。它更像一台巨大的机器,一个知识的容器,一个被命名为“格物院”的崭新心脏。

工地的核心地带,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曹操(林风)迎风而立。他身上是玄色的常服,外罩一件厚实的墨狐大氅,目光越过脚下喧嚣的工地,投向远方。北风卷起他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却撼动不了他身躯分毫,如同一块嵌入大地的黑色磐石。他身后半步,荀彧垂手侍立,素色的袍角在风中轻拂,脸上是惯常的温润沉静,眼神却复杂地扫视着这片代表了巨大变革的工地。

“文若,”曹操的声音不高,穿透工地的嘈杂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看,这像什么?”

荀彧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司空雄才伟略,此院规模宏大,前所未有。观其形制,方正严整,不类宫阙,倒似……倒似一座坚城。”

“坚城?”曹操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再坚固的城墙,能挡得住火药?能挡得住精钢锻打的投石?能挡得住人心?”他摇了摇头,目光沉凝,仿佛透过纷繁的表象看到了内在的逻辑结构,“它是一座工坊,一座锻造知识的工坊。把散落在各处、不成体系的‘奇技’,装进这铁壳子里,按照既定的……‘流程’,熔炼、锻造、提纯,成为真正可以驱动‘天下’的‘零件’。”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精确的词语,“一个‘系统’。一个可以不断迭代升级的知识‘系统’。”

系统……荀彧心中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理解曹操的野心,也明白整合诸般技艺、统一研发管理对争霸天下的战略意义。然而,这格物院所代表的,绝非仅仅是技术本身。它背后那股挣脱传统束缚、重塑“道”与“器”关系的汹涌暗流,以及它将吸引、聚集起的那批不再以圣人之言为圭臬的“格物之士”,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忧虑。这庞大的骨架下,未来涌动的将是什么?

“司空深谋远虑。”荀彧最终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回答,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只是……人才遴选,尤其是主事之人,牵涉甚广。观星台、火药署、百工坊,皆有其主,如何统合协调?更需一位德才服众、能震慑诸方之人坐镇中枢。崔季珪(崔琰)才名素着,清正刚直,于士林之中声望极高……或许可担此任?”

曹操的目光骤然一冷,如同冰锥刺向荀彧。那瞬间释放的威压让荀彧呼吸也为之一窒。“崔季珪?”曹操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他的清名,是飘在天上的云,看着漂亮,却落不到实处。格物院要的是能看得懂图纸、算得清齿轮、闻得出硝石硫磺配比对不对的人!要的是沉得下心,钻得进‘物’里的人!不是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道德先生!”他语气森然,“主事人选,我自有考量。文若,你的职责,是确保这‘系统’的骨架,严格按照图纸搭建起来。一根梁,一块砖,都不能错。至于里面将来运转的是人是鬼,是龙是蛇,由不得旁人置喙!”

荀彧心头一凛。曹操那句“是人是鬼,是龙是蛇”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他试图推荐的后续话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曹操对崔琰,甚至是对整个传统清流士大夫阶层介入核心技术领域的极度排斥与警惕。联想到最近朝堂上越来越激烈的“奇技淫巧”之辩和女子干政之论,崔琰正是那批旧势力的标杆人物之一。司空此举,分明是将格物院打造成一个独立于旧有权力体系之外的“禁脔”!

“下官……遵命。”荀彧深深垂首,掩去眼底复杂的思绪。北风似乎更烈了,卷起工地的尘土,扑打在高台上。这尚未完工的格物院,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数日后,尚书台东侧一座僻静的签押房内。屋内陈设简朴,唯有一案一榻,几架书卷,案上青烟袅袅,焚着清雅的松香,与屋外政事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崔琰端坐在客席,腰背挺得笔直。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深青色直裰,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一丝不苟,无一处褶皱。脸上神情肃穆,刻着忧国忧民的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士林的清誉。他端起眼前的粗陶茶杯,慢慢啜饮一口清茶,目光却始终落在主位上的荀彧身上。

荀彧正提笔在一份关于河内郡平抑粮价的公文上签字,动作舒缓从容,眉宇间依旧是那份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平和。

“令君,”崔琰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格物院之事,朝野瞩目,然其选材用人,却似有……偏颇之嫌。”

荀彧落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语气温和:“季珪何出此言?司空求才若渴,凡有一技之长,能裨益于格物之学者,皆在征辟之列。公告明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唯才是举?”崔琰嘴角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带着悲悯与痛心,“令君何必虚言搪塞?那征辟名单上,尽是些甚么人?工坊匠人、算学小吏、甚至……甚至还有那等流连于市井药肆、以奇方异术惑众之徒!更有甚者,听闻竟有女子,以医者之名,妄图登堂入室!此为才乎?此乃惑乱人心之邪术!圣人之学,修齐治平之道,竟无一席之地?”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燃烧着扞卫道统的火焰:“令君!我辈士人,读圣贤书,所为何来?理阴阳,顺四时,安社稷!今以百工贱业为高,以奇技淫巧为荣,弃本逐末至于此极!长此以往,人心不古,伦常何在?礼乐崩坏,国将不国啊!”声音带着一种孤臣孽子般的沉痛。

荀彧终于停下了笔。他轻轻将笔搁在青玉的山形笔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抬起眼,看向崔琰,眼神依旧平静,却像深潭般难以窥测。

“季珪忧心国本,拳拳之心,彧感同身受。”荀彧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然则,目下之势,季珪亦知。冀州袁绍,虽经官渡大挫,河北根基犹存,丧师失地之仇岂能轻忘?西凉虽暂伏董卓麾下,然其众羌胡混杂,剽悍难驯,如野马渴骥,稍有不慎便是滔天之祸。至于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看似守户之犬,然其地险民附,亦非易与。此皆卧榻之侧酣睡之虎狼!”

他的目光落在崔琰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圣人教化,固为根本。然无强兵利甲,何以守此根本?无充盈仓廪,何以养此根本?格物院所攻之器,所研之术,或粗陋,或不登大雅之堂,然驰道通,则粮秣迅捷;火药猛,则坚城可摧;农法新,则百姓少饥馁。此皆保境安民、巩固根基之急务也。司空所为,非轻圣学,实乃以非常之法,应对非常之时。季珪饱学之士,当明此中轻重缓急。”

荀彧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转为一种推心置腹的劝诫:“至于人选……司空心意已决,用人自有其考量之道。此时强谏,非但无益,反易触怒。季珪清望素隆,正当于此人心浮动之际,以身作则,砥砺士风,使其勿坠于物欲奇技,此方为匡扶正道之根基。格物院……不妨静观其变。待得天下砥定,海晏河清之时,何愁大道不行?”

崔琰脸上的激动渐渐凝固。荀彧的话,如温水煮蛙,将他的愤懑包裹在“大局为重”的棉絮里,又轻轻点出曹操的决绝与不可违逆。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令君的态度,分明是默许,甚至是某种程度的妥协!他所谓的“静观其变”,实则是在劝自己放弃对格物院核心权柄的争夺!

“令君所言……确有道理。”崔琰低下头,声音艰涩,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短暂的沉默弥漫在松香与墨香之间,沉重得让人窒息。

再抬头时,崔琰眼中那激愤的光芒已然隐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某种决绝的凝重。“然琰食汉禄,读圣贤书,不敢忘忧国之责。格物院关乎社稷根本,其风其气,若尽为功利奇巧所染,恐遗祸无穷。纵不能掌其权柄,亦当竭力维系圣学一线光明于其中!琰……愿请缨,入格物院为一典籍校勘,或掌文书案牍,不求显达,但求尽一份心力,稍窥其内情,或有裨益于匡正时弊。”

荀彧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这个转折,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崔季珪,终究是不甘心。退而求其次,以退为进,这是要深入虎穴!

“季珪心志可嘉。”荀彧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心中却如明镜。“格物院初创,百务繁杂,文书典籍整理编纂,亦是重中之重。季珪学养深厚,精于校雠,实乃此任不二人选。彧……当向司空举荐。”他答允了,却也巧妙地将崔琰定位在“文书典籍”之中,远离了核心的技术领域。这是一次心照不宣的交换。

“谢令君成全!”崔琰郑重一揖,神情肃穆而坚毅,仿佛接受了某种神圣的使命。他转身离开签押房,背影在冬日熹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门扉合拢,隔绝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荀彧独自坐在案后,案头那盏青铜雁鱼灯的灯苗微微跳跃了一下。他凝视着崔琰方才坐过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孤直而忧愤的气息。他缓缓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崔季珪是一把好刀,锋利,但也容易伤己。将他放入格物院,是祸是福?他(荀彧)能做的,只是在钢丝上维系那脆弱的平衡,让这艘由曹操掌舵、正向着未知深海疾驰的巨舰,不至于在惊涛骇浪中倾覆得太快。

建业,石头城西,长江之畔。

与邺城格物院工地那种钢筋铁骨、尘土飞扬的粗犷不同,这里弥漫的是另一种气息。开阔的江湾被规划一新,崭新的巨大石砌码头如同巨兽的臂膀探入江水,巨大的水轮在江边悠然转动,带动着石磨和水力锻锤,发出沉重而规律的轰鸣。空气中除了江风的咸腥,更混杂着新劈木料的清香、桐油刺鼻的气味,以及一种属于海洋的、隐约的、带着咸腥与未知诱惑的气息。

这里便是孙吴政权的官营造船重地,也是新近正式挂牌成立的“航海院”所在。

一座巨大的船坞内,龙骨已具雏形,粗壮的肋骨向两侧延伸,勾勒出远超当下任何一艘内河楼船的庞大身躯。木工们如同蚂蚁般攀附其上,斧凿之声不绝于耳。船坞旁,一座用巨大原木和青石垒砌、风格粗犷豪迈的建筑拔地而起,门口悬挂着“航海院”三个遒劲大字的匾额。

院内最大的厅堂,此刻气氛热烈。长条形的巨大硬木桌案上,铺展着一张占据了大半个桌面的、由无数细密绢布拼接而成的巨大图卷。图卷颜色深浅不一,墨迹有新有旧,笔法也各异,有工笔描绘,有简略勾勒,甚至还有不少异域文字的标注。山川河流、陆块海洋、星罗棋布的岛屿、勾勒出的海岸线……正是韩雪(小乔)整合了无数远洋船队记录、胡商口述、古籍资料以及她自己考据推理,耗费无数心血绘制而成的第一版“已知世界图”!

孙权(孙阳)没有像曹操那样独自立于高台审视全局。他一身利落的戎装,外罩一件轻便的皮裘,手臂撑在桌案边缘,整个身体几乎都俯在图卷之上。他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闪烁着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不断在图卷上游移、扫描、确认。

“这里!这里是崖州(海南岛)!没错!去年凌统的船队带回来的海螺形状和沿岸山势描述,对得上!”孙权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卷东南一角。

“还有这里!看这个弯曲!像不像大象的鼻子?没错,就是林邑(越南中南部)南端的岬角!徐逸船长的海图标记过!”他兴奋地沿着海岸线移动手指。

“天竺!天竺南端的这片大岛!僧侣说的‘狮子国’(斯里兰卡)!位置、大小……竟如此吻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快看西边!这个轮廓!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夹着的这片沃土!典籍中记载的‘千城之国’,巴比伦故地!萨珊波斯的核心!”他的手指划过两河流域。

“更西……这破碎的海岸线,这伸入大海的巨大半岛……亚平宁!罗马!虽然分裂成东西两部,但这位置,这形状……绝对错不了!”孙权猛地直起身,环视着桌案周围同样神情激动、屏息凝神的人们——大都督周瑜、老成谋国的张昭、风尘仆仆刚从远航归来的船长徐逸、以及负责图卷最终绘制统筹的韩雪(小乔)等人。

“诸位!”孙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抑制的自豪和一种开天辟地的雄浑气魄,“此图一出,天地为之一宽!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不再是‘天下’的全部!这浩瀚海洋连通着的,是无数强大的王国、璀璨的文明、无尽的财富!往昔所谓的‘绝域’,不过是无知者的呓语!海的那边,是另一个天地!”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幅图卷、整个已知世界都拥抱入怀。“我江东立国之基,不在高墙深池,不在千顷良田,而在此——万里海疆!此图,便是我们通往新世界的钥匙!航海院,便是打造这把钥匙的工坊!”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徐逸和几位核心的航海家:“航线!徐船长,你们带回的星图、海流记录、季风规律,就是下一个关键!航海院要做的,就是整合这些!把它们变成可复制的、安全的航路!我们要的不是一次侥幸的成功,是无数条连接寰宇的通途!”

他又看向韩雪(小乔),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韩博士(孙权已正式授予小乔此头衔),此图功在千秋!然其尚需不断验证、补充、细化!航海院当设‘舆图馆’,由你主理,专司天下舆图绘制、整理、更新!凡过往商旅、新归船队,其所知所记,皆需于此汇总校核!我们要的,是活的地图,是能指引航船找到黄金、香料和盟友的精准坐标!”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周瑜、张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水军!不能再是护卫江防的偏师!航海院需设‘海事堂’,专研海船、海战、水文、气象!我江东未来的无敌舰队,当纵横四海,睥睨七洋!卿等当倾力辅之!”

孙权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航海院的大厅中滚动,点燃了每一个人胸中的火焰。海图铺展,寰宇在望,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海洋帝国的大气魄在长江之滨升腾。罗盘、望远镜、星盘、巨大的海图模型……一件件崭新的工具被郑重地安放在展厅各处。这里没有邺城格物院的森严戒惧,却充满了扬帆远航、探索未知的澎湃激情。

就在建业航海院因寰宇海图而沸腾的同一日,邺城,旧司空府深处,一座守卫极其森严的独立院落内。

这里的空气带着一股硝烟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院落四周的高墙加厚了一倍不止,屋顶覆盖着特制的厚重湿泥,只留下必要的透气窗。这里,便是格物院尚未完工前的临时核心——火器研制与实验重地。

院内空旷的场地上,几组匠人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铸铁圆筒忙碌着。那圆筒炮身黝黑粗笨,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尾部是封闭的药室。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将称量好的颗粒状火药通过一个漏斗灌入药室,压实,再装入一个沉重的实心铁弹。

负责现场指挥的是一个面皮焦黄、身形瘦削、穿着油渍斑斑皮围裙的中年匠师,名叫马钧。他此刻异常紧张,围绕着炮身反复检查每一条缝隙,确认每一处固定铁链的强度,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念有词,却因为口吃含糊不清:“……药…药室……密…密封……引…引信……硫…硫磺……炭……”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