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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巾帼登堂·律法之争(1 / 2)

邺城医学院的院落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甄宓(方晴)穿着一身素净利落的靛蓝布裙,发髻简单挽起,俯身在一个临时搭建在院中的草席床铺前。躺在上面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疼得满头大汗的年轻矿工,他的一条腿血肉模糊,裸露的小腿胫骨几乎被砸断、刺破皮肉,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染血的布条胡乱缠着,渗出的血液和煤灰混合成污浊的暗红。

“师父!他的骨头……”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脸色煞白,双手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叫林晚娘,是甄宓收的第一批学生中最有天赋也最大胆的一个。

“死不了!慌什么!” 甄宓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一盆冷水泼下。她眼神锐利如刀,手指却稳得像磐石,迅速而精准地检查着伤口。“晚娘,取沸水煮过的干净麻布!止血散!清理创口!准备接骨!”

“是、是!” 林晚娘被师父的冷厉一喝,反而稳住了心神,立刻转身奔向药房。

“还有你,王大柱!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甄宓对旁边一个同样穿着矿工短褂、神情惊恐的汉子命令道。王大柱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死死压住同伴的双肩和那条完好的腿。

伤者发出野兽般的惨嚎,身体剧烈挣扎。甄宓面不改色,一手稳稳按住伤腿近端,一手探查着断裂骨茬的位置,对周围的惊呼和惨嚎充耳不闻。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湿了额前几缕碎发,她却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这一刻,她不再是袁府深宅中那个需要谨小慎微的袁二公子夫人,她是方晴,是一个眼里只有生命体征和病理结构的医生,一个在简陋条件下与死神抢夺生命的战士。

“清洁创口!” 甄宓低喝。林晚娘立刻将温热的药汤淋下,冲掉污血,露出白骨森森的断口。甄宓眼中精光一闪,双手骤然发力!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轻响和伤者陡然拔高的惨叫,那刺出皮肉的狰狞断骨被生生按回了原位!

“夹板!快!” 甄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林晚娘迅速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内侧衬了软布的坚韧竹夹板。甄宓动作迅捷,如同上阵的将军在包扎他的武器,用麻布条牢牢固定住断裂处,厚厚敷上特制的、颜色暗沉的接骨生肌药膏。剧烈的疼痛让伤者陷入半昏迷,只有粗重的喘息显示他还活着。

“抬进去,安置在第三隔间。晚娘,每隔一个时辰查看一次体温和创口。若有发热,立即取‘清瘟散’煎服。” 甄宓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手臂微微发酸。她看向林晚娘惊魂甫定却隐隐透着兴奋的脸,“干得不错,晚娘。记住,慌乱救不了命。你是医者,你的心可以软,但你的手,必须最硬。”

林晚娘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一种打破某种禁忌后的亢奋与成就感。她招呼着王大柱和其他学生,小心翼翼地将伤者抬走。这血腥而高效的一幕,清晰地落入了院门外一双浑浊而充满敌意的眼睛里。

“荒诞!无耻!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尖锐刺耳的咒骂声在医学院敞开的院门口炸响,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一块巨石。一个穿着暗紫色绸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根素银簪子的老妇人,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健妇冲了进来,正是袁府内宅里有名的“规矩嬷嬷”赵氏。她指着林晚娘和王大柱抬着伤者、手臂无意间挨近的背影,又指向院子里几个正在清洗带血麻布的女学生,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甄宓脸上。

“二少夫人!” 赵嬷嬷的声音尖利得能刮破耳膜,“您这是在做什么?!让这些未出阁的大姑娘,去碰男人的身体?还是那等下贱矿工的腌臜身体?您看看!看看她们的手!沾染的是什么?是男人的血污!是秽物!祖宗礼法何在?男女大防何在?这……这简直是袁府的奇耻大辱!传出去,二公子的脸面往哪搁?袁公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她的咆哮引来更多路人和附近住户的围观,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作响。

“就是啊,成何体统!”

“袁府少夫人怎地如此行事……”

“啧啧,这些姑娘家,以后怕是难嫁人了……”

林晚娘和几个学生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刚才处理伤口的勇气瞬间消散,羞耻和恐惧涌上心头。甄宓(方晴)却一步未退。她站在赵嬷嬷面前,身量比对方高出小半头,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院中的血腥味、草药的苦涩味和赵嬷嬷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赵嬷嬷,” 甄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地压过了对方的尖啸,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精准和冰冷,“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只看到,一条人命被救回来了,一个家不会因此崩塌,一个儿子还能继续赡养他年迈的爹娘。至于你口中的‘血污’、‘秽物’……在他爹娘眼里,那是他儿子还活着的希望!在你眼里,这比一条命还重要?”她的目光扫过门外那些看热闹的、眼神复杂的人群,“还有你们,看够了没有?下次轮到你们家男人、儿子躺在路边等死,你们是求人来救,还是先问问救人者的手干不干净、是男是女?”

一番话,字字如冰锥,砸在众人心头。赵嬷嬷被噎得脸色发青,一时语塞。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有人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甄宓的目光重新钉回赵嬷嬷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里是医学院,是我甄宓的地方。我在救人命,教人救命的本事。规矩?我这里的规矩就是——人命关天!至于袁府的规矩……”她微微眯起眼,眼底寒芒一闪,“我自会去向父亲大人解释。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给我、滚出去!”

“你……你……” 赵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甄宓,却终究不敢真的上前撕扯。甄宓的眼神太冷,那股骨子里透出的、掌控生死的压迫感,让她这个深谙宅斗的老手也莫名生畏。她最终只是恨恨地跺了跺脚,色厉内荏地丢下一句“好!好!二少夫人等着瞧!”便带着那几个健妇灰溜溜地退出了院子,围观的人群也迅速散去。

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院子里只剩下甄宓、惊魂未定的学生们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药味与血腥。

“师父……” 林晚娘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甄宓看着她们苍白的小脸,眼神缓和下来,透出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怕了?”

几个女孩迟疑着,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更多的是茫然。

“她们骂得再凶,也只能骂。” 甄宓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她们打不碎你们手里的药,也改不了你们学到的本事。记住,你们要救的命,比那些骂声重千倍、万倍。去,把今天的处理流程,每一个细节,都给我写下来,复盘清楚。晚娘,你负责记录伤者后续的情况,一刻也不能松懈。”说完,她不再看学生,转身走向药房深处那间弥漫着浓郁药香的诊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睛,方才面对赵嬷嬷的强硬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深深的倦意。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纤细的手指上还沾着几点来不及洗净的暗红血渍。医者的骄傲与尊严,在这深宅大院织就的无形巨网前,竟显得如此脆弱。这双手能接续断骨,却难以撼动那根植于血脉深处的腐朽规条。

数日后,邺城,司空府议事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厅堂内,曹操高踞主位,面色沉凝如水。下方左右,文臣武将分列。左手边以荀彧为首,程昱、贾诩、崔琰等谋士面色肃然;右手边,夏侯惇、曹仁、乐进等武将则沉默端坐,带着战场磨砺出的煞气。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炭盆中木炭爆裂的细微噼啪声,衬得厅堂愈发空旷压抑。

争议的核心,是几份由侍御史崔琰领衔草拟、由数名中层官员附议的奏章抄本。其中一份用词激烈:“……今有妇人,假以医道之名,聚众授业,使未嫁女子混迹市井,执刀持剪,直面男子之躯,秽乱男女之防,颠倒阴阳之序。更有甚者,鼓噪女子行吏员之事,管钱粮,录文书,抛头露面,与胥吏杂处。此风若长,则纲常沦丧,家国不宁!恳请明公速颁禁令,严惩首倡者,以正视听,清本溯源,重振伦理!”

另一份则相对温和,以荀彧口吻润色过,但立场同样鲜明:“……女子行医,或可济人于急难,然终非正途。至于授徒传业,出入官廨,实乃逾制。圣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非禁锢也,实乃定分安位之大道。今新法方兴,人心思定,当以‘安’字为先。宜设女医馆于内闱,只诊妇人幼儿之疾,由有德老妇掌管。吏员之职,更非女子所能及,当循旧制,免生事端。”

曹洪作为武将代表,此刻也皱紧了眉头,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大哥,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可军营里那些小子们都在传,说城里有些女人当街给人看病,连光膀子的汉子都摸得!这……这像什么话?军心都乱了!”

崔琰立刻抓住曹洪的话头,拱手对着曹操,声音慷慨激昂:“司空明鉴!曹将军所言,正是市井民情!若任其蔓延,不但礼法荡然,更恐伤风败俗,激起民怨!工坊之中,女子与男工同工同酬,已然不妥。如今竟妄图登堂入室?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司空当以雷霆手段,断此祸根!”

“崔中郎此言差矣!” 一个清朗但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响起,是少府丞杜袭。他也算是曹操提拔的新锐官员之一,素来务实。“医学院救治病患,不分贵贱男女,活人无数,百姓称颂!此乃仁术!至于女子为吏,所掌不过仓廪簿册,钱粮出纳,皆为琐事,却因其细心耐烦,账目清晰,远胜旧吏!此乃才尽其用!岂能因噎废食?若说男女之防,军中伤兵救治,医者亦有女子,她们难道是去伤风败俗的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曹洪和夏侯惇等将领。

夏侯惇沉默了一下,他独眼扫过杜袭,又看了看崔琰,最后望向曹操,沉声道:“战时非常,救人为上。但平日……规矩总该有。”

“规矩?” 杜袭寸步不让,“是何规矩?是让能救命的医术束之高阁?还是让能理清账目的人才因性别而被拒之门外?司空!如今驰道贯通,工坊林立,商旅繁盛,所需人手日增。若只因循守旧,将一半人力排除在外,谈何建设?谈何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