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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墨香盈世·蒙学初开(2 / 2)

马良一身月白儒衫,长身立于台阶之上,面容清癯,神色平静无波,并未因对方激烈的言辞而动摇。待刘塾师吼完,他方上前一步,声音清朗,清晰地压过嘈杂:“刘先生稍安。你言此乃‘铜臭之学’,学生斗胆请教,若无此‘锱铢必较’之学,如何丈田亩以均赋税?如何兴水利以溉良田?如何通有无以裕民生?如何计粮饷以养军士?莫非先生欲使治下之吏,皆如赵括,只知纸上谈兵,临事则手忙脚乱,致使府库亏空、黎庶流离?”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本被摔落的《蒙学算经》,轻轻拂去封面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此书所授,非仅为市井交易,实乃治世之基!蜀锦名扬天下,织机之理几何?都江堰泽被万民,水流之速几何?武侯治蜀,府库充盈,若无精算之术,何以至此?莫非这些,在先生眼中,亦是‘贱役’、‘禽兽’之行?”他环视群情激愤的人群,目光坦荡,“至于‘惠民券’入蒙学,非为教人逐利,乃使其明契约、识信用、懂流通!孔圣亦言‘民无信不立’,商事之信,亦是民德之一端!知其运作,方能防奸,方能立信!此乃格物致知之途,何来玷污圣学?!”

马良的话,条分缕析,引经据典,更紧扣蜀地民生实况,掷地有声。不少学生和家长脸上的激愤开始松动,露出思索的神色。然而,刘塾师等人早已被偏见和利益蒙蔽了心智。他们无法在道理上反驳,一股被时代抛弃的绝望和暴戾便涌了上来。

“巧言令色!马幼常,你……你枉读圣贤书!”刘塾师面皮紫胀,猛地推开挡在身前试图劝阻的人,状若疯虎般冲到旁边一个府学书案前,那案上正摆放着一摞准备分发的新书!他一把抓起最上面几本崭新的《蒙学算经》,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双手奋力一扯!

“嗤啦——!”

崭新的纸页被粗暴地撕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一个被撕开的伤口,又似某种精心维持的体面被当众扯碎。雪白的纸片如同被蹂躏的蝶翼,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妖言惑众之物!毁之!都与我毁之!”他嘶吼着,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将手中残破的书页狠狠掷向空中。

“住手!”护卫们厉声喝止,冲上前去。

“刘先生不可!”

“疯了!他疯了!”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骚乱。几个被煽动得头脑发热的旧塾师和极端家长也蠢蠢欲动,场面瞬间失控!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清脆而坚定的童音,如同穿透乌云的利箭,陡然响起:

“先生住手!这书……有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岁、梳着双丫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小袄的女童,正用力挤出人群。她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同样簇新的《蒙学算经》,封面已被她攥得发皱。她稚嫩的脸颊因激动而通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状若疯魔的刘塾师和刘塾师身后那群气势汹汹的旧势力。

这女童的突兀出现和那一声清叱,让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瞬间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身影上,充满了惊愕、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她是谁?她小小的身躯里,怎会爆发出如此不合时宜的勇气?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本被攥得发皱的《蒙学算经》高高举起,稚嫩而清晰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中再次响起:

“我娘病了!药铺抓药,一副要一百八十文!郎中说,要吃五副才能好!我爹出去做工,日结五十文!是我!是我用这书上教的法子算出来的!五副药要九百文!我爹要做整整十八天!一天都不能歇!少一文,药就抓不齐!”她的小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发白,但高举的书本却异常稳固。

她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被逼到墙角后的倔强和一股豁出去的勇气:“刘先生!若没有这书教我算清楚,我爹做工算错了钱,不够给我娘抓药,我娘怎么办?!”她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那句质问,带着孩子特有的、撕心裂肺般的控诉力量,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还叫嚣着“毁书”的刘塾师,脸上的狂怒如同被冰冻住,僵在那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甚至一丝狼狈。他张口结舌,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身后那些激愤的旧塾师和支持者们,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喧嚣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留下难堪的寂静。

护卫们趁机迅速上前,隔开了失控的刘塾师。马良看着那个小小的、在巨大压力下依旧倔强挺立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赞许,有痛惜,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温声道:“孩子,莫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娥。”女童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青州,东莱郡治所黄县。

“东莱官立蒙学”的讲堂内,光线有些昏暗。年轻的训导先生姓孙,是郡里新聘的寒门学子,此刻正领着十几个蒙童,摇头晃脑地诵读着《蒙学算经初阶》中的“九九歌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拖着长腔:

“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七九六十三……”

孙训导自己其实也刚脱离蒙昧不久,对书中内容谈不上精深理解,只是照本宣科。他踱着步,目光扫过孩子们手中统一的印本书册。这本《蒙学算经》封面朴素,上面印着“青州工坊监制”的字样,纸张触感略嫌粗糙,墨色似乎也比许都出品的要淡上一些。但在这偏远郡县,能得此书册,已是破天荒的机遇,无人会去质疑。

“六九五十四…”孙训导口里念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手中书册的相应位置。忽然,他的声音卡了一下,脚步也顿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凑近书页仔细看去。在“六九五十四”这句口诀旁边,印着一个简单的图示:六排豆子,每排九颗,旁边标注“五十四”。

“嗯?”孙训导的眉头拧了起来。他记得昨日备课,似乎不是这个数?他有些不确定地翻回前一页“七九六十三”的口诀图示,七排豆子,每排九颗,标注“六十三”。再看“六九五十四”的图示,确实是六排,每排九颗,标注“五十四”。这似乎……没错?

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萦绕心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努力回忆着在许昌短暂受训时,教习先生提及的一些要点,模模糊糊记得关于“数位”和“口诀意义”的强调。他拿起书册,走到窗边光线更明亮处,再次仔细审视那“六九五十四”的图示。

这一次,他发现了!那图示中的六排豆子,虽然排数是六,但仔细看去,每一排豆子的画法……似乎比前面“七九六十三”图示里的豆子少画了几颗?画工粗糙,豆子只是用墨点简单表示,不仔细数根本看不出。他心头猛地一沉,强忍着惊疑,用手指点着图示,一颗一颗地默数过去!

一排…九颗。

二排…九颗。

三排…九颗。

四排…九颗。

五排…九颗。

六排……九颗。

没错,是六九五十四颗。图示没错。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孙训导舒了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正要转身继续教学。就在他目光离开书页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图示下方一行注解小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又将书页凑到眼前!

那行注解小字是:“六九者,六之九倍也,其数为五十四。”

“六之九倍……”孙训导喃喃念着,脑中灵光像被闪电劈中!不对!是九之六倍!口诀“六九五十四”,其本义是“九个六相加”,而非“六个九相加”!虽然结果相同(54),但计算的基数路径全然不同!这关乎算理的理解根基!这在许昌受训时,教习先生曾特别强调过!说极易混淆,图示务必准确对应“九行六列”或“六行九列”的布局,以体现乘法的可交换性!

他慌忙低头再去看那图示——清清楚楚画的是六排(行),每排九颗(列),对应的是“六行乘以九列”,即“六个九相加”!但口诀明明是“六九五十四”,按常理理解应是“九乘以六”(九个六相加)!图示与口诀的核心含义,在这关键之处,竟被颠倒了!

孙训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合上书册,心脏狂跳不止。这书……这书有大问题!他立刻翻开其他几页,快速查找关键节点。很快,在讲解“田亩丈量”的部分,他惊恐地发现,关于“一步”的标准长度图示,竟然与旁边标注的尺度数字完全对不上号!一尺竟被画得比一步还长!这若用在实地丈量,后果不堪设想!

“噗通”一声,孙训导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手中的书册也滑落在地,摊开在那要命的“六九五十四”图示页。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书页那颠倒错乱的图示和冰冷的墨字上,那黑白的线条仿佛扭曲的毒蛇,正朝着懵懂无知的孩子们,吐着无声而致命的信子。

邺城,大将军府邸深处。

一间名为“听涛阁”的书房外,松柏森森,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书房内却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袁绍(钱广进)面色铁青,负手立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书案之上,摊开的并非军国奏章,而是几本颜色、厚薄、装帧略有差异,却都印着《蒙学算经初阶》字样的书册!来自许昌、邺城、成都、建业和青州。旁边,还有几张新印制的“四州通兑飞钱”样票,以及一份东莱郡快马送来的紧急密报。

谋士田丰、沮授、审配等人垂手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袁绍猛地抓起那本来自青州黄县的书册,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狠狠地摔在郭图面前的地上!

“查!给本公彻查到底!”袁绍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低吼,带着雷霆之怒,“青州这本‘算经’,是谁督印?谁校核?谁分发?!还有这‘四州通兑飞钱’的伪票!源头在何处?!东莱郡守是干什么吃的?!”

他猛地转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负责情报的心腹校尉:“你说!青州那边呈报,东莱蒙学、乃至郡府几个柜坊发现的伪书伪票,纸质、印色竟与邺城工坊所出……有七八分相似?!几乎能以假乱真?!”

“回……回禀明公!”校尉单膝跪地,额头冷汗涔涔,“据、据密探查证,确是如此!匪夷所思!若无……若无极高明之工匠,及……及极近之版样,断难仿制至此!尤其是那‘六九五十四’图示之错漏,手法……手法竟与邺城工坊最初试印时的某个错版……颇为神似!只是当时发现得早,立刻毁版重刻,未流出……”

“神似?!”袁绍猛地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墨汁溅出,“你是说……有人偷了我邺城工坊的废版?!”

校尉伏得更低:“属下……属下不敢妄断!但……此乃目前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且青州伪票所用纸张,经细验,其用料配方……与邺城工坊所用官纸的边角余料,亦……有雷同之处!” 这推论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邺城工坊有内鬼!而且极可能地位不低!泄露的不仅是废版,更有官纸配方!矛头直指袁绍势力内部!这已不仅仅是伪书伪票扰乱市场的问题,更是对他袁本初权威赤裸裸的挑战和背叛!

袁绍的脸色由赤红转为骇人的铁青,又因狂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紫涨,他急促地喘息着,手指颤抖地指向田丰、沮授:“你们……你们立刻!给本公锁拿邺城工坊所有主事、匠头!严刑拷问!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硕鼠……给本公挖出来!”

“明公息怒!”田丰上前一步,急声道,“工坊牵连甚广,若大举锁拿,恐……”

“恐什么?!”袁绍厉声打断,眼中凶光毕露,“难道要等他把本公的脑袋也印在伪票上吗?!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充斥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沮授等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与忧虑。此事背后水太深,已非单纯的商业造假或知识传播之争,而是搅入了可怕的势力倾轧与内部背叛。

就在邺城震怒、青州惊惶之际,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密函,由隐秘渠道,悄然送达许昌司空府深处,曹操(林风)的书案之上。密函极薄,打开后只有一页素笺。笺上无寒暄,仅以极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两桩看似毫不相干的小事:

一、青州东莱郡蒙学所用《算经》印本,关键图示错置,察其版式刀痕,疑与邺城工坊旧废之版同源。

二、荆州南阳郡新野县内,有旧书商暗中高价收购许都流出之《蒙学千字文》初版雕版残片。

曹操深邃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反复扫过这两行冰冷的小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窗外的暮色正浓,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巨大的、绘制着山川河流的舆图屏风上。那屏风上代表邺城的标记,在昏暗中如同一个沉默而危险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