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后汉异星录 > 第9章 墨香盈世·蒙学初开

第9章 墨香盈世·蒙学初开(1 / 2)

活字印刷术如星火燎原,廉价书籍冲破世家知识的藩篱。

蔡琰熬尽心力编纂蒙学教材,却不知墨香渲染的文字战场更甚刀光剑影。

旧势力恨之入骨,从撕毁书籍到散布谣言无所不用其极。

当第一本被篡改的毒教材在青州蒙学课堂上被发现,书页上的墨迹仿佛流淌的毒汁。

腊月未尽,许昌城东那片新辟的“启明里”,却已透出早春般勃然的生气。这里的屋舍青砖黛瓦,虽非雕梁画栋,却端方整齐,全然不同于市井的喧杂。白墙之上,新炭涂写的“许昌官立启明蒙学”几个硕大隶书,墨迹犹湿,在冬阳下泛着沉实的光。卯时正,肃穆的钟声自蒙学正堂屋脊悬挂的青铜钟内悠悠荡开,清越穿云,压过了周遭街衢上清晨惯有的叫卖与车轮声。

一群半大的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出头,小的才七八岁,穿着浆洗得发白或打着补丁但干净的布袄,被父母或家中兄姊牵着手,有些羞怯又难掩兴奋地汇聚在学堂大门前宽阔平整的砂石空场上。孩子的眼神,带着初窥陌生世界的惶惑,更闪烁着纯净的好奇光芒,如同被晨露洗亮的星辰,在他们小小的、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朴素而整洁的衣衫下摆,不时随着他们不安挪动的脚步轻轻晃动。陪伴的家长大多是农人、匠户、小商贩模样,布满风霜的脸上交织着期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局促,他们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孩子的小手,似乎要将自己未能企及的梦想,通过这粗糙的接触传递过去。

“肃静——!”

一声清越响亮的呼喝,仿佛利剑劈开空场上嗡嗡的私语。一个身着素色深衣、发髻一丝不乱的中年儒生,立于学堂高阶之上,正是蒙学首任“学监”郑玄。他目光沉静如古井,缓缓扫过人群。原本有些骚动的空气,瞬间沉凝下来。家长们的呼吸放轻了,孩子们也下意识地挺直了小小的脊背,仰起脸,带着敬畏望向那高处。

郑玄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地穿透清冽的空气:“开蒙启智,乃朝廷新德,亦尔等子孙之幸!自今日始,尔等稚子,无论出身,只问向学之心!学堂之内,一应书本、纸墨、算筹、桌案,皆由官府支应!望尔等晓谕子弟,勤勉受教,莫负此旷世恩典!”

话音落下,早有十数名同样身着素净葛布深衣的年轻助教,手捧一摞摞方方正正、散发着崭新气息的物事,鱼贯而出,分列道旁。当那些物事被郑重其事地分发到每一个孩子手中时,人群里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充满惊奇的骚动。

那竟是一摞摞装订齐整的书册!封面是坚韧的桑皮纸,上面用浓墨印着清晰无比的字样:《蒙学千字文》、《蒙学算经初阶》、《农事月令图说》……翻开内页,并非竹简木牍,也非造价高昂的缣帛,而是厚实耐磨的楮皮纸。其上密密麻麻,竟是一个个如同活字印版上复刻下来般大小完全一致、清晰无比的字迹!这些字,不再是世家藏书阁里仅供瞻仰的孤本上的墨宝,它们被完美地复制了千百倍,每一个笔画都清晰、硬朗,带着墨与纸浑然天成的独特触感,散发着浓郁而质朴的墨香。

一个瘦小的男孩,生着一双格外大的眼睛,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蒙学算经初阶》的封面。指尖触到的纸面微糙而厚实,像摸着一块珍贵的土地。他深吸一口气,鼻子凑近书页,那从未闻过的、混合着植物纤维与松烟墨的浓烈气味瞬间涌入肺腑,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熨帖了他紧张的心神。

“爹……”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父亲粗糙如树皮的手掌,声音带了点难以置信的哽咽,“这……这是书啊!给我的书?”

他的父亲,一个脸庞黝黑、手掌布满厚茧的铁匠,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儿子冰凉的手,用力地点着头,浑浊的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无声地积蓄着。他这辈子在铁砧上砸过无数的铁,火星四溅,但那都是为别人打造器物。此刻,儿子手中这崭新的、沉甸甸的书册,才是他从未奢望过的、真正能砸开命运的东西。

“跟我来!”助教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

孩子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懵懂而顺从地排成不甚整齐的队列,捧着他们人生中第一份来自“圣贤”的馈赠,踏过那高高的木门槛。门内,是窗明几净的敞轩学堂,一排排矮几矮凳整齐列置。当孩子们被引至各自的位置坐定,助教便拿起粉笔——一种由雪白细腻的石膏烧制而成、能在刷了黑漆的木板上留下清晰痕迹的新奇玩意,转身在那块巨大的“黑板”上,一笔一划,稳稳地写下了三个大字:

人、口、手。

“跟我念——”助教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学堂里清晰回荡,“人!”

“人——!”几十个小嗓子汇聚在一起,稚嫩而响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的无畏,冲出窗外,惊起了檐下几只停驻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铅灰色的天空,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这整齐划一的诵读声,如同投入古老深潭的第一颗石子,注定要在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大地上,激起无法预知的涟漪。

许昌城南,毗邻旧官仓的一片区域,早已被高墙圈起,日夜传出迥异于寻常作坊的声响。这里便是蔡琰(苏清)一手擘画、依托司空府之力兴建的“弘文印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独特的混合气息:新鲜木料的松脂清香、松烟墨汁的沉稳焦香、浓稠米浆的甜腻气息,以及无数纸张散发出的植物纤维味道,它们交织、碰撞,形成一股蓬勃而不容忽视的力量场域。

印坊核心处,是巨大的排字房。数十排高达丈余的巨大木架,如同沉默的碑林,整齐地矗立着。架上密密麻麻,是无数方方正正、闪着润泽反光的木活字(少量关键常用字,已开始尝试用更为耐磨的陶活字)。每一个小木块不过指甲盖大小,端面阳刻着一个清晰的反字。排字匠人,多是招募的军中识字的退伍老兵或寒门学子,他们手持如同药铺抓药般带格的长木盘“字盘”,对照着工部核定颁发的《正字表》稿样,目光锐利如鹰,手指在字架间飞速跳跃、拈取。指尖翻飞,快得只余残影。木活字被精准地钳入字盘内预留的方槽,发出轻微的、连续不断的“咔哒”声,如同雨打芭蕉,又似计时沙漏的倾泻,节奏分明而急促。

“《农事月令图说》丙字部第七版,排字毕!”一个排字匠头也不抬地高喊一声,声音在空旷高大的排字房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学徒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排满反字的沉甸甸字盘抬起,步履沉稳地送入隔壁的刷印工棚。

工棚内,热气蒸腾。十几架结构稳固的木质印版台分布其间。台上,是已经拼合固定妥当、刷上薄薄一层米浆以增加附着力的整块印版。刷印工赤裸着精壮的上身,仅着一条及膝短裤,浑身筋肉虬结,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和胸膛上肆意流淌。他们一手执巨大的鬃毛圆刷,饱蘸浓黑如漆、粘稠适度的上等松烟墨汁,另一只手则稳稳按住排好的印版边框,手腕发力,力道均匀,如抚琴般稳健地来回刷过印版的每一个细小的凹处。动作千锤百炼,每一次刷动都精准覆盖整个版面的凸起文字和线条,墨色均匀,浓淡一致,绝无溢染或缺漏。

“上纸——!”工头粗砺的嗓音炸响。

早已等候在侧的递纸工闻声而动。他们从身旁堆叠整齐、吸水性恰到好处的楮皮纸垛上,捻起薄薄一张,看准印版位置,手腕一抖,那纸便如同被驯服的白色鸟羽,带着轻微的破空声,轻盈而精准地覆盖在刷好墨的印版之上。纸张落下的瞬间,彼此接触的部位发出细微的“啪”声。

紧接着,负责拓印的匠人上前。他们手持一种特制的、带有细密坚韧棕毛的平头工具“棕刷”,自纸张中心向四周,稳而快地、均匀有力地擦拭按压。棕刷所过之处,纸张紧密地贴合在涂墨的印版字面上,墨色便清晰无比地转印到纸张背面。每一个细微的笔画转折都纤毫毕现,力透纸背。

“揭——!”又是工头一声令下。

拓印匠人屏息凝神,捏住纸张一角,手腕轻巧一提,一张墨迹饱满、字迹清晰、图文分明的书页便如蜕变的蝶翼,带着温热的墨香与纸香,被完整揭起!

“下一张!”

“《蒙学算经初阶》甲字部第三版,排字需快!各郡催要甚急!”工头的催促声在整个工棚内此起彼伏,如同战鼓。

成筐成筐带着温热墨香的湿纸页被迅速转移到后方的敞亮大屋里。这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数十名妇人(多是匠工家眷或城中招募的贫寒女子)围坐在巨大的长条案几旁,案上堆满刚刚印好的书页。她们动作麻利,手指翻飞如蝶,将晾至微干的散页按顺序叠齐,用一种特制的细麻线、配合粗大的骨针,飞快地缝缀装订成册。再用薄木削成的书板(封面、封底)夹住,以米浆粘合加固。一本本簇新、挺括、散发着生命温度的书册,便在这看似重复枯燥却井然有序的动作中诞生。

印坊深处一间僻静的校勘室,门窗紧闭,唯有窗棂缝隙透进一方方清冷的光柱。光柱中,尘埃如金屑般飞舞。蔡琰端坐案前,案几之上,几摞不同地域、不同形制的新编蒙学书稿堆叠如山,几乎压弯了坚实的楠木案脚。

她手中正捧着一卷刚从成都快马送来的书稿,封面素朴,上书《益州蒙学算经(初编)》。她看得极为专注,眉心微蹙,清减的面容在灯下泛着白玉般的清冷光泽,唯眼底因长期熬夜而积下的淡淡青影,透出无声的疲惫。案旁,一只小小的兽首三足铜熏炉,正袅袅吐出宁神的艾草烟气,却似乎驱不散她眉心的凝重。

室内并非只有她一人。三个年轻的书记官伏在各自的矮几上,笔走龙蛇,沙沙作响,正根据她的口述批注或直接誊录整理各地送来的书稿精华。空气里只有翻动书页的脆响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此处不妥。”蔡琰忽然出声,声音不高,却清冷如冰玉相击,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益州蒙学算经》某一页上,“‘九归歌诀’中,‘七归添一下加三’一句,蜀地或有此土俗口诀,然其理未明,于通识不利。易生歧义。”她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写下:“宜改为:‘七归添一作七十,下位加三十’。再辅以珠盘图示,更利蒙童领悟。”她的字迹瘦硬清峻,力透纸背。

旁边负责记录的书记官立刻应声,在另一份汇总簿上飞快记下:“《算经》蜀稿‘九归’条,蔡师批:七归口诀晦涩,理未达,易歧。改:‘添一作七十,下位加三十’,并配珠算图释。”

又翻过几页,蔡琰的目光停留在荆州所献《楚地蒙学地理图志》的草稿插图上。那描绘长江的一段,画工粗糙,江道弯曲失真,标注更显简略含糊。

她微微摇头,放下书卷,转身从身后巨大的多层楠木书架上,费力地抽出一个沉重的木函。打开函盖,里面是一卷精心绘制的巨大绢本舆图——《禹贡九州山川形胜总图》。此图耗费司空府舆曹数年之力,广采各地精测数据,由蔡琰亲自参与校核督成。她将绢图小心翼翼地摊开一部分,指尖划过那蜿蜒壮阔、标注着精确里距的长江河段,又对比案上荆州草稿那模糊失准的简笔描绘。

“舆地之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她轻叹一声,对另一位书记官道,“传讯荆襄,其所呈《地理图志》稿,江汉源流、郡县方位多处失真。令其速遣精于测绘者入许,携本州详图,参校《禹贡总图》修订。幼童开蒙,心性如素绢,第一笔便错了,日后矫正,千难万难。此图关乎天下形胜之认知根基,务必精审。”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是!”书记官肃然领命,笔下如飞。

蔡琰端起案头早已凉透的药盏,抿了一口苦涩的汤汁,压下喉间一阵熟悉的痒意。她抬眼望向窗外印坊工棚的方向,那里机器般的运转声隐约传来。目光落在案头那本刚刚装订好、墨香犹浓的《许昌官定蒙学算经》(试行第一版)上,封面下方,一行小字清晰印着:“司空府商律草议所 蔡琰 总纂”。

“荒唐!荒谬!滑天下之大稽!”一声饱含惊怒与不屑的咆哮,几乎掀翻了颍川荀氏别院“清谈轩”那雕花繁复的楠木屋顶。说话的是颍川名宿、前朝博士韩融,须发皆白,此刻因激动而根根颤抖,枯瘦的手指重重拍在身前的柏木凭几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上,一本簇新的《蒙学千字文》摊开着,那清晰整齐的印刷字体,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

“《千字文》乃前贤心血!周兴嗣大人呕心沥血之作,字字珠玑,岂容此等粗陋工坊随意雕版,如同贩夫走卒印售其货单般批量炮制?学之大统,贵在精微传承,需皓首穷经,需口传心授!如今倒好,阿猫阿狗,交点粟米,便能领到这等‘书’?”韩融的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此非兴学,实乃贱学!使圣贤之言流于贩夫皂隶之口,斯文扫地!长此以往,纲常何在?尊卑何存?”

清谈轩内,一众应邀前来的世家耆老和名士代表纷纷点头附和,面上皆是不豫之色。熏炉香烟袅袅,却驱不散这厅堂中的沉郁与愤懑。

坐在下首主位的荀彧,容色平静如深潭。他今日未着官袍,仅是一身素色深衣,更显温润儒雅。他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并未回应韩融的怒火,而是转向坐在他对面、神情同样凝重的清河崔琰(崔琰):“季珪兄尝言,邺城明公亦在冀州广设蒙学,未知成效如何?幼童所学者,亦是此等印本?”

崔琰素以方正刚直着称,闻言,两道浓眉锁得更紧,沉声道:“文若明鉴。冀州蒙学所用教材,确系邺城工坊印制,形制与此相类。然……”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带着隐忧,“明公之意,固然在广启民智,以收教化之功。然此印本四处流布,其内容……是否尽合圣贤本义?有无删改增损?何人校雠把关?若各地所印同书而文异,岂非乱了根本?更有甚者……”他拿起几上那本《蒙学千字文》,翻到一页,“譬如这‘天地玄黄’,幼童朗朗上口,可其中‘玄’字深意,宇宙肇始之奥妙,岂是这般轻飘飘印在纸上,再由浅薄童师照本宣科所能传达万一?学无深究,徒知表象,恐催生无数一知半解、妄议经典的狂悖之徒!此非教化,实为祸端之始!”他忧虑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深知这印本背后潜藏的是对经典解释权的稀释。

荀彧微微颔首,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诸位长者忧心,彧深体之。然时移世易,不可不察。曹司空兴蒙学,印书籍,其意有三。”他竖起三根手指。

“其一,治大国,需通文墨之吏。若尽赖世家子,杯水车薪。广开蒙学,十年树木,可得大批通晓文牍、算术之基层干员,此乃稳固根基之策。”

“其二,农知其时,工知其巧,商明其数,兵晓其令。此等印本所传农工医算之实学,非为造就鸿儒,而在使黎庶各安其业,各精其能。民智开,则仓廪实,技艺精,赋税增,兵甲利。此乃富国强兵之道。”

“其三,”荀彧的目光变得深邃,缓缓扫过韩融、崔琰等人,“学问之道,如大江奔流,堵不如疏。与其让此等粗浅之学流于市井,滋生异端邪说,不若由朝廷主导,正本清源,将圣贤大道之精髓,以平实之语、图文并茂之方式,植入蒙童心中。使其初识文字,便知忠孝节义,便明天地伦常。此乃……以新瓶装旧酒,以渠水引洪流。”他顿了顿,语气转沉,“至于季珪兄所虑同书异文、删改经典、释读浅薄之弊……此非印书之过,实乃编审、校雠、训导之责。正需诸位鸿儒大家,不吝出山,共襄此千秋盛举,执掌这编书、教书之牛耳,导引方向,使其入于正途,而非拒之于门外,任其荒蔓。”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既点明了利害,又抛出了诱饵,更暗含机锋。韩融张了张嘴,那股滔天的怒火似被无形的堤坝阻挡,一时竟找不到更犀利的言辞反驳,脸憋得通红,最终化作一声不甘的冷哼,颓然坐了回去。崔琰则目露思索,荀彧所言“以渠水引洪流”、“执掌编书牛耳”,确实触动了世家大族最核心的关切——对知识解释权与传承主导权的掌控。

颍川世家清谈轩内唇枪舌剑未散,千里之外的益州成都锦官城,另一种冲突却已如滚油泼水,骤然炸裂开来。

成都府学“明伦堂”前的小广场,本是学子课间休憩之所。此时却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一方是数十名神色激动、脸色涨红、手持崭新《益州蒙学算经》和《劝工惠民券》的学生及部分家长;另一方,则是十几个身着陈旧儒衫、神情或倨傲或悲愤的老者,正是城中几家着名旧式私塾的塾师。空气中充满火药味,连春日里暖融融的气息都仿佛凝固了。

一个身材高大、脾气火爆的刘姓塾师被推在最前面,他手中高高挥舞着一本簇新的《蒙学算经》,仿佛那不是书,而是招致灾祸的妖物。他须发戟张,声音嘶哑,直指对面被护卫簇拥着的府学司业马良(幼常):“马幼常!你也是读书种子!你且睁眼看看!看看这些是什么?!”

他猛地将书翻开,指着其中一页,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马良脸上:“‘珠算歌诀’!‘农亩丈量’!‘市井交易’!满纸铜臭!锱铢必较!我辈寒窗苦读,皓首穷经,所求者,乃圣贤大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这等计蝇头小利、操持贱役的市侩之学!你们将这些乌糟东西塞进学堂,塞给这些本该诵读诗书、涵养心性的蒙童!”他猛地将书狠狠摔在地上,厚实的书页撞击青石板,发出沉重的闷响。

“还有这劳什子‘惠民券’!”刘塾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印着“当百文”字样的桑皮纸券,手指因愤怒剧烈颤抖,“读书人,当以文行忠信立身!岂能与商贾同流,沾惹这阿堵物?!竟还将其堂而皇之引入学堂,教孩子们辨识、兑换?礼崩乐坏!斯文扫地!长此以往,读书人眼中只有利字,心中再无圣贤!这与那唯利是图的商贾何异?这与那禽兽何异?!”他的话语极端而充满煽动性,立刻引起身后那群旧塾师和部分思想守旧家长的强烈共鸣,人群中响起一片激愤的应和声:“刘先生说得对!”“圣学不容玷污!”“赶走这些铜臭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