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要求长史府统筹后勤、全力协同的军事计划。
内容简明至极,却凌厉如刀锋——西吞凉州,东并洛阳,攻略河东,剑指晋阳。
一年之内,竟要鲸吞两州一京。
乍听似是痴妄之大言,但蔡琰深知吕嬛为人:没有十分的把握,她绝不会将任何一个字落于纸上。
蔡琰将桌案上的文书仔细理好,轻按于一旁。
她自幼受父亲熏陶,忠君爱国四字早已刻入骨血。
可父亲从未教过她,若有一日,忠君与爱国不能两全,该当如何?
她不由抬眼望向窗外。
仿佛看到关中大地正在苏醒,新垦的田畦纵横如棋,作坊的烟火昼夜不绝,市集间货通南北,小吏们奔走时袍角带风,脸上不见旧日官场的暮气...
“启禀蔡长史,这是上月各郡县百姓售粮的汇总册。”
一名女官手捧简册,轻置于案前,言语间带着几分请示的谨慎:
“如今官仓多处已满,新粮仍在源源不断运至。是否...暂停收购?或酌情调低收购价,以缓仓廪之压?”
蔡琰接过册簿,细细查看。
粮食,既是硬通货,也是战略物资,自推行新政以来,粮贸皆归官营,禁止私营买卖。
既为平抑市价,防奸商囤积居奇;也为备战蓄力,保军中无断炊之虞。
“粮价再提上半成,继续收购,粮仓我会命人多建。”
蔡琰提笔,在淡黄纸张上写上提价政令,随后盖章交给女官:“去办吧,关中人口渐多,须多备粮食预防灾年。”
“属下遵命!”女官双手接过文书,疾步退出了厅堂。
今年是个丰收年,她原本也不想多收粮食。
可当她发现,农人们卖了新谷,竟纷纷揣着铜钱走进街肆,换回草纸、火折子这些往日舍不得买物件时,她忽然顿悟了...
那付出去的钱财,最终又流回官府的口袋里了。
加之吕嬛时常在她耳畔叮嘱:“为政之要,在于顺民之心。百姓愿卖,官仓便收;百姓欲买,市肆必足。如此,方得民心,安邦定国。”
蔡琰还以为她何时变得如此大义,现在看来,她从未变过,依旧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吕都督...
“文姬...呜呜呜...”
带着哭腔的唤声从门口进来。
蔡琰并未停笔,笔尖在纸上游走如常,只唇角无声地弯了弯:“三月假期已是破例,莫要再贪心了。”
她嘴上说得严厉,心里却明白得很,阿宓此番随甄家返回河北,大抵是不会再回关中了。
往后这千头万绪的担子,便要彻底落在自己一人肩上。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叹:又该去何处再寻一个如文昭这般精于筹算的人?
“我回不去了...”
甄宓一脸气呼呼的模样,给自己搬来一张椅子,隔案坐在蔡琰对面。
蔡琰这才缓缓抬头,恍然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给你发放此月的俸钱。我即刻遣人去取...”
“不是这个原因,”甄宓眸光晦暗,话音沉闷:“我被休了,成了弃妇...”
说到伤心处,她又轻声哭泣,哽咽着说道:“兄长还让我别回去,留在关中才安全。”
她抬起泪眼望向蔡琰,模样楚楚可怜:“难道袁家还要杀了我不成...”
蔡琰静默地听着,将毛笔轻轻搁上笔山,心中暗叹一声。
对的呢,这才是世家的基操——利益为先,脸面次之,其余皆可抛。
世人都会说她被吕布掳走,而不是被玲绮掳走,其中差别,无人在意,只知她贞节已失,袁氏四世三公,累世清名,乃钟鸣鼎食之族,又岂容门楣之上沾染半分污点?
蔡琰只是没想到,袁熙竟能凉薄至此,连娘家都不让她回。
她蹙眉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嘭——
甄宓一拍桌案,猛地起身:“我要带兵攻入邺城,活捉袁熙!”
蔡琰闻言一阵哑然,犹豫几下后问道:“然后...杀了他?”
“怎会?”甄宓抹去一把泪水,信誓旦旦道:“我要堂堂正正娶他!”
蔡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