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泰接到命令时,正在西门营地里斩逃兵——城西两千绿营昨晚又逃了三十多个,他刚把逃兵的首级挂在营门,就接到了调兵的指令。他皱着眉,骂了句“废物”,还是点了两百监军,骑着马往高进库那边去——他心里也打鼓,万一真是明军主力,这两百人根本不够看,可博尔晋的命令摆在那,他不敢不从。
广信城头,姜曰广正扶着垛口咳嗽,昨晚守城时被滚木砸伤了肋骨,每咳一下都牵扯着疼。周损快步从城下跑上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姜公!城西有动静!柯永盛的兵撤了!听斥候说,是城西来了援军,插的是赵将军的旗号!”
姜曰广猛地直起身子,不顾肋骨的疼痛,扒着垛口往城西望去。虽然看不清十里外的营盘,却能看到东门城下的清军开始收拾云梯,南门外的绿营也在往城西移动——他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抓着周损的手道:“是赵将军的人?真的是援军?”
“十有八九!”周损指着城下,“你看柯永盛的中军帐,刚才有快马往城西跑,定是怕援军抄后路!咱们的人刚才在北门看到,清军的蒙古骑兵也往城西去了,这围城的铁箍,松了!”
城头上的士兵也发现了清军的异动,原本蔫蔫的士气瞬间提了起来。一个年轻的义士抱着断矛喊道:“是援军!援军来了!咱们有救了!”这话像野火般在城头蔓延,连受伤的士兵都挣扎着坐起来,望着城西的方向,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姜曰广深吸一口气,忍着疼对周损道:“快!传我命令:一,加派斥候去城西打探,确认援军身份,顺便给那边送封信,说咱们还能撑几日;二,组织民夫加固城防,尤其是东门和北门,柯永盛说不定只是暂时停攻,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三,打开粮仓,给士兵们煮点稠粥——这几日大家都喝稀的,得让弟兄们有力气等着援军!”
周损连忙领命下去,城头上顿时忙碌起来。民夫们扛着石头往城头运,士兵们擦拭着刀枪,连之前哭哭啼啼的妇孺都主动烧水煮粥——这座被围了十日的孤城,终于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城西的明军大营里,孙兆奎正站在土岗上,望着远处高进库的绿营营地。他身后的三千精锐,其实只扎了五十顶帐篷,每顶帐篷外都插了三四面军旗,营地里安排了士兵来回跑动,制造人多的假象,连那几门“火炮”,都是用木头扎的架子,外面裹了层铁皮,远远看着跟真的一样。
“将军,柯永盛派了高进库带四千人过来,还有两百鞑子监军!”斥候低声汇报,“他们在三里外扎了营,还派了骑兵来探咱们的虚实。”
孙兆奎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鞘:“让骑兵队再往南绕一圈,多扬起些尘土,别让他们看出破绽。另外,派两个人乔装成逃兵,去高进库的营里探探口风——看看那些降兵有没有倒戈的心思。”
他心里清楚,这疑兵之计撑不了多久。柯永盛只要派一支精锐来试探,就能戳破这层伪装。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赌柯永盛因为鹰潭失守而心虚,不敢轻易冒险;二是算准了降兵们不愿死战,只要看到“援军”来了,就会动摇。
“将军,给赵将军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按您的吩咐,说咱们已稳住柯永盛,让他尽快带主力赶来。”亲兵上前汇报。
孙兆奎望着广信城的方向,眼神坚定:“再等两日,赵将军的主力就该到了。这两日,咱们就算拼了命,也得把柯永盛拉在这里——广信城里的弟兄,等不起了。”
营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军旗“哗哗”作响。远处高进库的营地里,隐约传来鞑子监军的呵斥声,还有降兵们低低的抱怨。
孙兆奎知道,这对峙的平静下,藏着无数暗流——只要赵高翔的主力一到,这些暗流就会变成冲垮柯永盛大军的洪水。
而柯永盛的中军帐里,博尔晋正对着地图发脾气:“定是疑兵!赵翔不可能这么快集齐主力!柯永盛,你派一支精锐去试探,只要冲散他们的营盘,就能知道虚实!”
柯永盛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博尔晋章京,咱们的降兵已经怕了。若是试探不成,反而被明军杀回来,那些降兵定会倒戈。不如再等两日,看看动静——若是真的主力,咱们再撤往南昌也不迟。”
博尔晋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坚持——他也怕,怕真遇上赵高翔的精锐,自己这两百监军不够填的。
正月初十的广信城外,一场由三千疑兵撑起的对峙,悄然形成。东门城下的血冻还没化,城西的军旗却已撑起了希望。
柯永盛的两万大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既不敢再扑向孤城,也不敢轻易撤退;只要派出斥候去侦查。
孙兆奎的三千精锐则像一把悬在半空的刀,死死牵制着对手,等待着主力到来的那一刻——那时,这场僵持的对峙,终将变成一场席卷广信的决战。
这三千人马,在广信城东北约十里处,依山傍水扎下了一座营寨。营寨看上去规模不小,旌旗林立,但诡异的是,任凭清军斥候如何远远观望,都难以判断其内究竟有多少真实兵力。
更让柯永盛恼火的是,他派出去试图靠近侦察、甚至意图进行小规模试探性攻击的斥候小队,几乎都如同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这一切的“功劳”,很大程度上要归于孙兆奎麾下,那位声名不显却极其关键的斥候队长——陈锋。
陈锋,与赵高翔麾下如今已升任督战队首领、神箭手李恪(原名李狗儿)一样,都是当初从扬州一路逃出来的老底子,是赵高翔最早路上收拢的那批溃兵之一。
陈锋和李恪年纪相仿,又都有一手极佳的射术,在一次次生死与共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堪称惺惺相惜。
李恪性格更显刚猛凌厉,被赵高翔委以整肃军纪的重任;而陈锋则更为沉静机敏,尤其擅长骑术和潜伏,加之箭无虚发,自然而然成为了大军在黑暗中的眼睛和耳朵——斥候的首领。
从北上江西开始,无论是奇袭资溪、智取金溪,还是鹰潭之战,每一次军事行动的成功,背后都有陈锋和他麾下精锐斥候的汗水与功劳。他们如同幽灵般游弋在大军周围十里、甚至二十里的范围内,清扫敌方耳目,勘察地形敌情,捕捉一切可能威胁主力的蛛丝马迹。他们的战斗,是无声的,却往往决定着数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死。
此刻,陈锋正带着他最得力的几名手下,如同猎豹般潜伏在孙兆奎大营外围的密林山丘间。他们的任务非常明确:确保清军无法窥探孙兆奎营寨的虚实,将所有敢于靠近的清军斥候,变成一具具无声的尸体。
一名年轻斥候压低声音报告:“头儿,西北方向又来了一队鞑子探马,五人,看装束是柯永盛的本队精骑。”
陈锋眯着眼,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冷静地像在评估猎物:“老规矩,放近点,等他们进入伏击圈再动手。二狗,你带两个人绕到他们侧后,截断退路。记住,我要活的舌头,至少一个。”
“明白!”
片刻之后,那队清军斥候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陈锋预设的埋伏区。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此地的危险,显得有些紧张。就在领头者犹豫是否要继续前进时,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咻!咻咻!”
几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了队伍中三匹战马的腿关节或骑手的非致命部位,顿时人仰马翻。未等剩下的清军反应过来,陈锋如同鬼魅般从草丛中跃出,手中腰刀划过寒光,直接劈向试图反抗的一名清军。
同时,侧后方的伏兵也杀出,迅速控制了局面。战斗在极短时间内结束,五名清军斥候,两死三伤被俘,无一逃脱。
陈锋蹲在一名被俘的清军斥候面前,用冰冷的语气快速审问着广信城下的清军布防、兵力调动以及主将柯永盛的最新动向。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后,他示意手下将俘虏押回大营。
正是凭借着陈锋和他手下斥候们这种高效而冷酷的猎杀与屏蔽,孙兆奎的三千人马才能在清军主力眼皮底下,成功地营造出一种高深莫测、虚实难辨的态势。
柯永盛派出的斥候要么失踪,要么只能在极远距离观望,根本无法获得有效情报。这进一步加剧了柯永盛的困惑和犹豫:这支明军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是疑兵,还是真正攻击的前奏?他们和那个正从东面压过来的赵高翔,又是什么关系?
怎么办怎么办?强行进攻,万一是对方的主力,用现在的疲惫之师,攻打会得不偿失,要是这样放弃,怎么给鞑子他们交代?柯永盛陷入了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