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柱怀揣着那份沉甸甸、盖着靖南侯大印的将军札付(虽未明确品级,但“将军”二字已显分量),不敢有片刻停歇。他匆匆谢过张应祥参将,接过干粮和水袋,翻身跃上那匹精心挑选的快马,马刺轻磕,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芜湖明军大营,一头扎向东北方向的沉沉夜色之中。
来时三人,归时一人。两位兄弟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已血洒征途。王柱咬紧牙关,将悲愤化为力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必须把黄大帅的任命和芜湖的危急情况尽快带回给赵千总!
来之前,赵高翔曾私下对他有过透底:“柱子,此去芜湖,凶险异常。南京那边,大势已去,我们这点人马填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黄帅那边…唉,尽人事,听天命吧。若能提醒他小心内贼,便是大功一件。拿到任命后,我们不去南京凑那必死之局,往东南走,先找个地方站稳脚跟,然后…想办法往福建那边靠拢,听说郑家在那里还有些气象。” 这是赵高翔基于对历史走向的模糊预感和现实判断做出的秘密计划,甚至连王秀楚都未完全告知,只因他深知,在绝对的武力碾压和内部崩坏面前,个人的勇武和忠义有时显得如此苍白。他能做的,只是尽力避免黄得功被叛徒暗算的悲剧,然后为自己和追随的兄弟们谋一条可能的生路——投奔此时尚在崛起初期、立场坚定且拥有海路的郑成功。
王柱对此深信不疑。赵千总总是看得比他们远。现在更是如此。
就在王柱策马狂奔,试图将身后的战争阴云甩开之际,芜湖这片兵家必争之地,已然迎来了它的宿命时刻。
芜湖,地处长江下游南岸,拥守长江险要,是拱卫南京上游的咽喉锁钥。其地水网纵横,地势起伏,自古便是南北势力拉锯的战略重心,重要性不亚于北方之虎牢、潼关。
古之要冲:大唐武德年间,名将李靖便曾在此地平定辅公祏叛乱,奠定江南安定。
兵家必争:朱元璋与元军芜湖之战:元末,朱元璋率领农民起义军渡过长江,在鲁港、芜湖展开战斗,由此直下采石,经过战乱,鲁港变成一片芦渚,台蒙五堰也渐颓圯。
近世烽烟:及至后世太平天国,芜湖更成为天京(南京)上游屏障,太平军与曾国藩的湘军在此反复鏖战十年,城池几度易手,血流成河。
未来证明: 数百年后,决定中国命运的渡江战役,芜湖亦是解放军百万雄师突破长江天险的首要登陆点之一,一举打开了解放江南的门户。
此刻,历史的聚光灯再次打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尽管黄得功得到了王柱冒死送来的警告,对田雄、马得功乃至已降清的刘良佐心生警惕,但局势的恶化速度远超想象。
五月十四日,就在王柱离开后不久,清军前锋在降将刘良佐的引导下,率先对芜湖外围发起试探性进攻。黄得功亲临前线,凭借地利和余威,将来犯之敌击退。初战小胜,却未能提振多少士气,反而让军中那股惶惑不安的气氛更加浓郁。刘良佐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然而,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正面。清豫亲王多铎麾下大将张天禄(亦是降清的明将)等部已率精锐,在叛徒的指引下,绕道侧翼,直扑黄得功防线薄弱之处。
更致命的是,黄得功虽对田、马二人有所防备,但大战之际,仍需依仗部将指挥兵马,不可能将其完全闲置或拘押。这种猜疑与现实的无奈,极大地削弱了明军的指挥效率和凝聚力。
五月十五日,江面上,清军水师(多为降军)战舰隐约出现,桅杆如林,炮口森然 江湾处的船队则是另一番整肃景象。此刻皆收至桅杆中段,帆沿齐齐斩平,如一排垂落的青绸。每艘船的船头都站着三名哨官,船舷两侧的桨手隐在舱内,只听鼓声响起,数十支船桨同时探出水面,桨叶入水的角度、深度全然一致,连溅起的水花都连成一片雪白的水线。战船列成“一字长蛇阵”,船与船之间的间距恰好容一艘小船通过,船头皆对准江心,船尾的锚链垂入水中,连晃动的幅度都近乎相同。
陆地上,马军先列于北,乌黑甲胄在微光中泛着冷泽,数千匹战马皆剪去鬃尾杂毛,四蹄钉着厚铁掌,整齐立在青石板上竟无半分躁,数以万计的清军绿营与八旗劲旅在,“清”“刘”字大旗下集结,阵型严整,刀枪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与芜湖明军阵地的惶惑形成鲜明对比。战鼓声、号角声、马蹄声震天动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马队后面是很多老朋友,很多都是明军才投降过去的,他们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更换。但是旗子变成了鞑子的军旗。这要有好二三万人吧?
而自己,自己一万人都不到。皇帝陛下危险了,自己能做的只有是拼死一站了。吃大明的粮食,怎么能不为大明而战!
黄得功深知此战凶多吉少,但忠勇之气不减反增。他痛饮数碗烈酒,披甲持鞭,须发贲张,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雄狮,巡营叱咤,试图激励起最后一点士气。然而,历史的悲剧车轮已然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