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逼婚(1 / 2)

长白山的夏日,雷雨来得又快又急。方才还是烈日当空,转眼间黑云便压了下来,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得林间枝叶噼啪作响。

胡雪儿缩在一处岩壁下,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有些发愁。她虽是狐仙,不惧寻常风雨,但这等天地之威,依旧让她感到渺小和不安。尤其那撕裂苍穹的闪电和滚滚而来的闷雷,带着纯阳至刚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心悸。

就在这时,一道青布身影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跑来,是陈岁安。他浑身早已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手里却紧紧攥着一片不知从哪儿摘来的巨大芭蕉叶。

跑到岩壁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气将芭蕉叶递给胡雪儿:“喏,挡着点,这雨太猛,岩缝里也飘雨。”

胡雪儿愣了一下,接过那还带着水珠的芭蕉叶。叶子很大,确实能遮住大半个身子。她看着陈岁安被雨水浸透、单薄地贴在身上的衣衫,以及他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白的嘴唇,心头莫名地一暖。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炸响,仿佛就在头顶。

胡雪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陈岁安见状,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恰好挡在了她和风雨吹来的方向之间。他这个位置,其实更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看着外面的雨幕,侧脸在闪电的映照下,线条分明,带着一种沉静的可靠。

岩壁下的空间本就不大,两人离得很近。胡雪儿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青草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干净又带着些许烟火气的味道。她握着芭蕉叶柄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烫,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偷偷抬眼,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和那双总是沉稳坚定的眼睛,只觉得这雷声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自从那一夜陈岁安帮助胡雪儿躲避雷劫之后,这份细微的悸动和感激,就在她心里悄悄埋下了种子。

这一幕,恰好被寻过来的曹蒹葭看在眼里。她撑着把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雨地里,看着岩壁下那“相依相靠”的两人,尤其是胡雪儿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柔软神色,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涩得厉害。

雨势稍小,三人回到临时落脚的山洞。陈岁安生了火,脱下外袍在火边烘烤。胡雪儿自然地拿起另一件他换下的、被树枝刮破的里衣,坐在火堆旁,低头默默缝补起来。她的针脚细密,动作轻柔,火光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晕染出一层柔光。

曹蒹葭坐在对面,看着胡雪儿那副“贤惠”的模样,又看看只穿着单薄中衣、露出结实臂膀的陈岁安,只觉得那跳跃的火苗都格外刺眼。她忍不住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刺:“哟,咱们胡大仙姑还会这凡间女儿家的活计呢?真是入乡随俗,体贴入微啊。”

胡雪儿穿针引线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声音淡淡的,却带着针尖般的锐利:“总比某些人,只会撑着伞站在雨里看戏强。”

“你!”曹蒹葭猛地站起身,胸脯起伏,“你说谁看戏?我是去找驱寒的草药了!”她确实采了几株草药回来,此刻被胡雪儿一说,更像是被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

“是吗?”胡雪儿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冷,扫过她手里那几株常见的、效用平平的草药,“那还真是‘辛苦’曹姑娘了。”

“你什么意思?!”曹蒹葭柳眉倒竖。

“字面意思。”胡雪儿低下头,继续缝补,语气恢复了平淡,却更让曹蒹葭火大,“曹姑娘若无事,不妨去把洞口的水渍清理一下,免得岁安哥一会儿出去滑倒。”

一句“岁安哥”,叫得自然又亲昵,更是火上浇油。

曹蒹葭气得脸色发白,指着胡雪儿:“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哦?”胡雪儿慢条斯理地咬断线头,将缝好的衣服轻轻叠好,放在陈岁安身边,这才抬眼,迎上曹蒹葭愤怒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我打什么主意,与曹姑娘何干?倒是曹姑娘你,火气这么大,是这山洞里太闷了么?”

两个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噼啪作响。陈岁安坐在火堆旁,只觉得头皮发麻,烘烤衣服的动作都僵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盯着跳跃的火苗,假装自己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这无声的战场,比外面刚才的雷雨交加,更让他心惊胆战。

洞内的火药味被洞外渐渐停歇的雨声冲淡了些许。陈岁安终于找到机会,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雨快停了。这雷暴过后,正是‘月光蘑’冒头的时候,咱们这趟进山,总算没白挨这场浇。”

他这话一出,胡雪儿和曹蒹葭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只是互相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月光蘑’?”曹蒹葭语气还有些硬,但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是那种传说中只在雷雨后、月夜下才发的白蘑?”

“就是它。”陈岁安见气氛缓和,连忙点头,一边将烘得半干的外袍穿上,一边解释道:“咱们这长白山老林子里,都管它叫‘卧龙白蘑’或者‘雷击蘑’。老辈人说,这东西沾了天雷的阳气,又纳了月华的阴精,是山神爷赏下来的灵物。”

胡雪儿也轻轻颔首,接口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灵:“我听族里老人讲过。传说几百年前,有一条白龙在此地渡劫,被天雷击中,龙血洒落在这片山坳,龙魂却得了机缘,与地气融合。自那以后,每逢雷雨之夜,龙魂感应天地,便会催生出这种洁白如玉的蘑菇,如同月光凝结,所以叫‘月光蘑’。因其形似龙鳞,也叫‘卧龙白蘑’。”

她说着,目光望向洞外洗过的青山,带着一丝狐仙对山野传说的天然亲近:“都说这蘑菇里,还残存着一丝龙魂精气,凡人吃了能强身健体,我们修行之辈吃了,也能略微滋养灵元。”

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建州左卫的努尔哈赤为巩固与海西女真叶赫部的关系,迎娶了年仅十四岁的叶赫那拉·孟古哲哲。这位来自叶赫河畔的聪慧女子,不仅带来了部族的友谊,更将故乡山林间的珍味——通体洁白、肉质肥厚的白蘑引入了建州宫廷。当努尔哈赤品尝到用山鸡汤慢炖的白蘑时,那滑嫩如缎、鲜香浓郁的独特风味令他拍案叫绝,当即颁下谕令:“此物非凡,当为爱新觉罗家专享。”自此,这来自叶赫的白蘑便成了后金宫廷的御用贡品,开启了它近百年的皇家膳馐历程。

时光流转至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年轻的康熙皇帝东巡祭祖。銮驾行至盛京以北的乌鸦岭时,天色骤变,狂风裹挟着暴雨倾泻而下,只得就地驻跸。当地官员深知圣驾仓促,特命人冒雨采摘新鲜白蘑,佐以当地山鸡,以土陶慢炖,呈作御膳。当康熙品尝到这碗在风雨夜里散发着独特馨香的“白蘑炖野鸡”时,连日旅途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菌肉吸饱了鸡汤的精华,入口滑软鲜醇,唇齿留香,远胜宫中诸多珍馐。

龙心大悦的康熙当即垂询此物来历,得知竟是祖上便钟爱的贡品,不禁感慨:“天赐珍馐,不负朕风雨此行。”遂正式下旨,将乌鸦岭所产白蘑钦定为皇家专贡。为纪念天子在此雨夜驻跸,地方官员将乌鸦岭更名为“卧龙村”,取“真龙卧宿”之意,而这道令两代帝王倾倒的山珍,也因此得名“卧龙白蘑”,其美名随着驿道商帮,传遍关东大地。

这段跨越近百年的贡品传奇,不仅见证了白山黑水间珍馐的传承,更将卧龙白蘑与清朝的崛起紧密相连——从努尔哈赤定鼎辽东到康熙开创盛世,这月下生长的山野精灵,始终在御膳房的袅袅炊烟里,默默见证着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雨彻底停了,乌云散开,一弯清亮的月亮挂上天空,清辉洒落,林间湿漉漉的枝叶上仿佛缀满了细碎的钻石。三人走出山洞,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精神都为之一振。

陈岁安辨了辨方向,领着她们往一处背风向阳、林木稀疏的山坡走去。那里落叶层厚实,土质松软,正是白蘑喜欢的生长地。

果然,在月光照拂下,厚厚的、尚带着水珠的棕色落叶和松针之间,一点点莹白悄然探出头来。那蘑菇通体洁白,菌盖肥厚,呈半圆形,表面光滑如缎,在月光下真的仿佛自身会散发出一层柔和的、朦胧的光晕,与周围深色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煞是好看。菌柄短而粗壮,牢牢扎根在腐殖土里。

“找到了!”曹蒹葭忘了刚才的龃龉,惊喜地低呼一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随身的小木铲,避开菌丝,将一朵巴掌大的白蘑完整地采撷下来,捧在手里仔细端详。那蘑菇触手微凉,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菌肉厚实,看着就惹人喜爱。

胡雪儿也默默蹲下,她的动作更轻柔,指尖拂开落叶,露出她采下一朵,放在鼻尖轻嗅,一股独特的、混合着松木和大地芬芳的菌香沁人心脾。

陈岁安看着两人暂时偃旗息鼓,专心采蘑,心里松了口气,也连忙动手。他采蘑经验丰富,专挑那些菌盖尚未完全张开、最为鲜嫩的“蘑菇丁”。

不一会儿,带来的小竹篮里就铺了满满一层卧龙白蘑,洁白肥嫩,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回去的路上,气氛缓和了许多。陈岁安主动说道:“这卧龙白蘑,吃法最讲究一个‘鲜’字。用来炖汤是极品,只需用山泉水,放几片老姜,一点盐,滚沸后下入撕成条的白蘑,那汤色立刻就会变得清澈中带着一丝乳白,鲜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胡雪儿,继续道:“若是奢侈点,用上好的山鸡一起炖,便是‘白蘑山鸡汤’,那更是人间至味。蘑菇吸饱了鸡汤的油脂,滑嫩鲜香,鸡肉也因为蘑菇的加入而去了油腻,添了清甜。或者,简单用猪油爆香蒜片,下白蘑片急火快炒,临出锅撒点葱花,也是下饭的妙品。”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连还在暗自较劲的胡雪儿和曹蒹葭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这来自山野的珍馐,暂时抚平了少女们心间的涟漪,将她们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这雨后天晴、满载而归的现实中来。山林寂静,唯有脚步声和偶尔关于如何烹制这月光蘑的低声交谈,在林间轻轻回荡。

那锅白蘑炖山鸡的鲜味还在唇齿间萦绕,柴火的暖意尚未从四肢百骸褪尽,一道青影便如烟般飘然而至,落在陈岁安他们暂居的木屋前。来者是胡三太爷座下的青衣使者,眉目清秀,气息干净,双手奉上一张素白描金的帖子。

“陈先生,”使者声音温和,“三太爷有请,三日后月圆之夜,于聚仙坳参与我胡家百年一度的狐仙大会。此乃殊荣,望先生拨冗莅临。”

陈岁安接过帖子,触手温润,隐隐有灵气流转。他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胡三太爷极大的认可,也是修复与胡家关系的重要契机。他正要开口应下,旁边却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是曹蒹葭将手中擦拭碗筷的粗布重重摔在了木盆里,水花溅起。她脸色紧绷,嘴角向下撇着,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那张请帖,又狠狠瞪向陈岁安。

“不准去!”她声音又尖又硬,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屋内温馨的气氛瞬间冻结。陈岁安皱了眉:“蒹葭,这是胡三太爷亲自相邀,是给面子,我们……”

“面子?什么面子!”曹蒹葭猛地站起,胸脯因怒气而起伏,“那是狐仙的大会!跟你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上次为了那只狐狸,你差点把命都搭进去!还不够吗?是不是非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才甘心?”她越说越激动,眼圈微微发红,积压的委屈和醋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岁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既无奈又有些烦躁。他知道曹蒹葭的心意,也感激她一路相伴,但此事关乎礼数,岂能因小性子而推拒?

“蒹葭,你别胡闹。”他语气沉了下来,“三太爷的面子不能拂。这大会,我必须去。”

“必须去?”曹蒹葭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她死死盯着陈岁安,见他眼神坚定,毫无转圜余地,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所有的争吵、不满、酸楚在这一刻化作了一种冰冷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