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强的力量!”陈岁安心中骇然,这龙子天生神力,远超他的预估。
小金龙敖金鎏在空中灵活地翻滚,时而张口喷吐出灼热的金色龙炎,烧得地面一片焦黑;时而探出锋锐无比的利爪,朝着几人当头抓下;那巨大的龙尾更是神出鬼没,每一次扫击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威。即便有残余的仙家光影在一旁干扰、抵挡,陈岁安、王铁柱和曹蒹葭也被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能勉强招架,再次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入死角。
“这样下去不行!咱们迟早要被这长虫耗死在这里!”王铁柱挥舞柴刀,格开一道龙炎余波,焦躁地大喊,他身上又添了几道被龙鳞划出的血口。
陈岁安紧咬牙关,嘴角还挂着血丝,脑中飞速运转,寻找着这小龙的破绽。这敖金鎏虽然力量强横,神通厉害,但毕竟年幼,战斗经验似乎并不十分丰富,全凭一股本能和怒气在厮杀。
机会稍纵即逝!陈岁安看准小金龙一个翻身,用利爪抓向黑妈妈光影,下颚部位空门大露的瞬间,他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将手中那柄几乎要断开的雷击木弓奋力掷出!目标并非它的要害,而是如同套索般,缠向它相对纤细的龙颈下颚!
敖金鎏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舍弃兵器,更没料到这看似残破的木弓竟然如此坚韧(雷击木本质仍在),一个不备,竟被弓弦和弓身结结实实地缠住了下颚,动作顿时一滞!
“好机会!”陈岁安岂会放过这搏命换来的战机?他怒吼一声,全身残存的力气爆发,如同猎豹般欺身而上,同时从腰间皮鞘里抽出了王铁柱备用的那柄短柄柴斧!斧刃寒光闪烁!
他高高跃起,双臂肌肉贲张,将全身的重量和气力都灌注在这一斧之上,对准小金龙尾巴与身体连接的那处相对脆弱的环节,就要狠狠剁下!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而龙尾亦是其法力运转的关键枢纽之一,若能断其尾,虽不能立刻取其性命,也足以重创其根基,废掉它大半修为,永绝后患!
斧刃带着凄厉的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下方原本因金龙现身而波涛汹涌的深潭水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平静下来,如同镜面。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布满古老苔藓和纹路的黑影,缓缓从水底浮了上来。那竟是一只体型巨大无比的老鳖,背甲足有磨盘大小,上面似乎还驮着一块布满水藻的青黑色石碑。
那老鳖探出布满褶皱的头颈,一双绿豆眼闪烁着沧桑智慧的光芒,竟口吐人言,声音苍老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小友,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那老鳖庞大的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柔和的青色光晕。光晕散去,一个身穿玄色八八卦道袍、白发白须、面色红润、手持拂尘的老者,已然凭空出现在了陈岁安与那被缠住的小金龙之间,正好挡在了那即将落下的斧刃之前。
仙风道骨,气息深邃如渊——正是当初在辽江边平了水患的此地山水地仙,老元头!
“是您!”胡雪儿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神秘的地仙。
老元头先是对着陈岁安微微拱手,语气带着赞赏与告诫:“陈小友,你前番射杀那孽龙,是为民除害,消弭灾劫,老朽深感敬佩。修行之人,当有此担当。”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挣扎怒吼的敖金鎏,“然而,你需知,天地有道,万物有性。这小龙敖金鎏,乃是南海龙王嫡系血脉,身份非同小可。你今日若一时冲动,断其龙尾,伤其根本,便是与整个四海龙族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龙族最重颜面与血脉,届时雷霆之怒降下,莫说是你,便是这后屯仅存的百十口人,乃至这方圆数百里的生灵,恐怕都要承受灭顶之灾,天罚之下,寸草不生啊!”
陈岁安闻言,举着柴斧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之前只想着除恶务尽,自保求生,却未曾深思这背后牵涉的如此巨大的因果。杀一条作恶的野龙,与伤一位龙王嫡子,这其中的干系,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元头见他听进去了,便又转向那被弓弦缠住、兀自挣扎咆哮的敖金鎏。他捻着雪白的长须,目光变得慈悲而深邃,缓缓开口道:
“金鎏小友,你心中怨恨,老朽明白。你可知,那条被吃掉的那条大鱼,它为何会现身于这人间河道?”
敖金鎏金色的瞳孔闪烁着怒火与不解:“哼!不过是连日暴雨,上游水库泄洪,水量暴涨,它一时不察,误入此地河道罢了!岂能成为你们杀它的理由!”
“非也,非也。”老元头轻轻摇头,声音平和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它是自愿的。”
“自愿?”不仅敖金鎏一愣,连陈岁安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不错。”老元头眼中流露出追忆与感慨之色,“此事说来话长。五百年前,它还只是东海之滨一条颇有灵性的巨鱼,修行日久,渐通人性。彼时,此地曾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饥荒,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它心生怜悯,发下宏愿,愿舍弃一身道行血肉,投入轮回,转生为鱼,以自身血肉暂解百姓饥馑之苦。此乃舍身饲虎之大慈悲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它当时修行尚浅,无法完全自主掌控轮回过程,阴差阳错之下,其魂魄未能完全进入六道,一部分灵性竟与这后屯水脉的龙气结合,化为了你们所见的那条非鱼非龙的‘巡水使’,被困于此地龙脉之中,浑浑噩噩,虽得龙气滋养,却也失了本来记忆和目的,甚至时而狂性大发,滋扰地方。”
陈岁安闻言,心神剧震,失声道:“所以…老先生您的意思是,它…它是自愿被百姓捕食的?为了救人?”
“正是如此。”老元头叹息一声,声音悠远,“众生皆有命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它命里该有此一劫,需以这肉身布施,奉献于百姓,方能洗净它修行路上早年无意间造下的些许杀孽,积累无上功德。如今,后屯村民食其肉、寝其皮、用其骨,看似残忍,实则是冥冥中助它完成了这最后的功德愿力,了解这段因果。待百年之后,它此段因果了结,魂魄圆满,必将投胎转世,成为真正的龙族,甚至因其功德,直接位列仙班也未曾可知。”
敖金鎏庞大的龙身猛地一颤,周身的金光都为之明灭不定,它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龙目,第一次出现了迷茫和动摇:“我…我一直以为…它是无辜遭了毒手…我…”
“它何尝完全无辜?”老元头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被困龙脉后,它灵智蒙昧,确实曾兴风作浪,伤及无辜,这也是它的业障。但它最初的发心,乃是至善!你若今日为它复仇,罔顾因果,在此滥杀凡人,造下无边杀孽,这滔天的罪业,不仅会毁掉你自身的龙族前程,更会连累它!使得它这五百年的修行、这舍身饲人的大慈悲心、这即将圆满的功德,尽数付诸东流!甚至会因你之恶行,牵连其魂,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金鎏小友,你这究竟是在为它报仇,还是在亲手摧毁它的一切?!”
老元头步步紧逼,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敖金鎏的心头:“你且扪心自问,它当年是为救黎民百姓而自愿赴死,你如今却要为它复仇,让更多的无辜百姓流血丧命?让这片土地再遭劫难?这究竟是全了同族之义,还是极端的自私?!你父亲南海龙王,统御一方水族,泽被苍生,他平日教导你的,难道就是这等不分青红皂白、罔顾大局、徒增杀孽的复仇之道吗?!”
敖金鎏低下头,巨大的龙首微微颤抖,那金色的瞳孔中,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混乱、挣扎,以及一丝逐渐清晰的悔意。它的声音不再高昂,带着哽咽和不确定:“可…可我是它的族人…我龙族威严…”
“真正的族人,真正的威严,并非建立在血腥复仇之上。”老元头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而是应该助它完成它的使命与功德,而非成为它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碍和魔障。金鎏小友,你现在幡然醒悟,立刻收手,不仅是在救山下这些幸存的百姓,更是在成就它五百年的善行与功德,助它早登仙界!这才是真正的同族之谊,大义所在!待它日后转世成功,你们龙寿悠长,未必没有再见之日,把酒言欢,岂不胜过今日在此徒造杀孽,结下永世难解的冤仇?”
陈岁安此刻也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收起柴斧,对着敖金鎏拱手,诚恳劝道:“金鎏兄弟,老元前辈所言极是!天地有道,因果不虚。你若执意报复,不仅对不起它当年的慈悲发心,更对不起龙族泽被苍生的列祖列宗!还请三思!”
敖金鎏沉默了良久,周身璀璨的金光渐渐内敛,那暴戾的气息也消散无踪。它巨大的龙目缓缓闭上,又缓缓睁开,眼中剩下的,是一片清明与复杂。最终,它发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龙吟,充满了释然与顿悟。
金光闪动间,那丈许长的龙身迅速缩小、变化,最终化作一个身穿金色锦袍、头生一对小巧玲珑玉角、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落在地面上。他对着老元头,更是对着冥冥中那位完成了舍身壮举的族人方向,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羞愧:
“晚辈…晚辈明白了!是金鎏年幼无知,心胸狭隘,只顾一己私愤,险些酿成大错,毁了族人修行,更害了无辜生灵!多谢老元前辈当头棒喝,点醒梦中人!”
老元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拂尘轻摆:“善哉,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金鎏小友你能在关键时刻明辨是非,迷途知返,可见善根深厚,灵性未泯,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眼见这场滔天的危机终于化解,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不少人甚至虚脱般地坐倒在地。
老元头目光转向陈岁安,眼中欣赏之意更浓,他捋着长须,微笑道:“陈小友,你根骨奇佳,心性纯良坚韧,更难得的是有勇有谋,敢作敢为,实乃人中龙凤,将来在修行路上的成就,未必在那些名门大派弟子之下。老朽这里还有一个提议,或许能彻底了结今日这段因果,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岁安经过这番变故,对这位神秘的地仙已是十分敬重,连忙恭敬道:“老先生于我等多有恩德,有何高见,但讲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呵呵,”老元头笑道,“这世间万物,上至龙凤,下至草芥,皆有其灵,有其道。龙有龙行之路,人有人走之途。你杀了他的巡水使(虽然后来知道是因果),他心中曾有怨恨,此乃天性。然冤家宜解不宜结,与其让这份因果纠缠下去,日后恐生更多变故,不如……就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结下一份善缘。”
“化干戈为玉帛?”旁边的王铁柱挠了挠头,有些没反应过来,“老先生,您的意思是?”
老元头目光扫过陈岁安和已经化为人形的敖金鎏,笑道:“不错。老朽观你二人,虽是人龙之别,但气息皆属刚猛正直一路,心性本质皆不坏,可谓不打不相识。今日既然误会已解,因果已明,何不效仿古人,就此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兄弟?立下血誓盟约,从此之后,前尘旧怨一笔勾销,两不相犯,共享太平。如此一来,既彻底化解了这段杀伐因果,也能让你二人互为奥援。陈小友你得一龙族臂助,修行路上或可少些坎坷;而金鎏小友你得一赤诚人族兄弟,于你了解人间、历练心性亦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这后屯所在的深山龙脉,经历此番动荡,正需一位强大的守护者来稳定地气,由你们兄弟共同看护,再合适不过。”
这个提议可谓石破天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让刚刚还打生打死、有着“杀族人之仇”的一人一龙,结拜为兄弟?
陈岁安低头沉思片刻,眼中光芒闪动,随即缓缓点了点头。他本就是通透之人,深知冤冤相报无了时的道理。老元头这个提议,看似离奇,却直指问题核心——斩断仇恨的链条,方能迎来真正的安宁与长远之利。而且,能与一位龙子结拜,对于他日后探寻那些隐藏在历史迷雾和绝险之地的秘密,或许真有难以估量的助益。
想通此节,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深潭边,对着化身金袍少年的敖金鎏,朗声说道:“小龙…不,金鎏兄弟!我陈岁安之前为保乡民,射杀那条龙,此事我认!但它当时狂性大发,滋扰地方,亦有过错。如今因果已明,误会已解。你若愿意摒弃前嫌,我陈岁安愿在此对天起誓,与你敖金鎏结为异性兄弟!从此之后,同甘共苦,福祸相依,同气连枝,共护这片山水安宁!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敖金鎏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还与自己生死相搏,此刻却一脸诚恳的人类少年,他眼神清澈,语气坚定。再回想老元头刚才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以及族人那伟大的牺牲,他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他本就是赤子心性,之前全被仇恨蒙蔽,此刻豁然开朗,只觉得与这陈岁安竟有几分投缘。
他深吸一口气,同样上前一步,俊秀的脸上露出郑重之色,拱手道:“岁安兄弟!之前是金鎏鲁莽,不识好歹,多有得罪!今日得老元前辈点拨,茅塞顿开!你若不计前嫌,我敖金鎏愿与你结为兄弟!从此肝胆相照,永不为敌!共守此方水土!”
“好!好一个‘龙兄虎弟’!妙极!妙极!”老元头见状,抚掌大笑,声震四野,显得极为开怀。
当下,由老元头这位地仙主持,在深潭之畔,残月之下,举行了一场简单却庄重的结拜仪式。陈岁安与敖金鎏隔空对拜(因龙族身份特殊,并非寻常凡人结拜),各自刺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入老元头取出的一只古朴玉碗中的清泉之内,血滴入水,竟不相融,而是化作一金一红两道气旋,互相缠绕,最终缓缓消散,象征着因果了结,盟约成立。二人对着苍茫大山和深邃夜空,立下了同生共死、永不相负的血誓。
自此,出马仙陈岁安,有了一个身份尊贵的龙子大哥敖金鎏;而这饱经磨难的后屯深山龙脉,也终于迎来了一位新的、强大的守护者。一段充满了诡异与冒险的传奇,似乎才刚刚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