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都寒雨?残灯烬处遗血书
开武六年冬,江都顺阳殿的滴水檐凝着冰锥,尖如刀刃的寒风吹过,将殿角残破的帘幔扯得猎猎作响。柴宗训裹着半旧的貂氅,蜷缩在窗畔的矮榻上,枯瘦的手指攥着半块冷透的胡麻饼 —— 饼皮早已发硬,咬下去硌得牙床生疼,可他却像捧着稀世珍宝,指腹反复摩挲着饼上残存的芝麻粒。
那是十年前汴梁城破的雪夜,幼弟柴熙诲穿着玄色甲胄,在火光中塞给他的 “践行礼”。当时熙诲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沙哑:“阿兄,拿着这个,等我接你回家。” 可这 “家”,终究成了江都城里一座华丽的囚笼,一住便是十年。
“陛下… 该进药了。” 老宦官李忠跪在榻前,双手捧着青瓷药盏,热气氤氲了他满是皱纹的脸,眼底藏不住的悲悯。这些年,这位 “逊位天子” 熬干了最后一点心气,原本清亮的眼眸变得浑浊,连咳喘声都带着撕扯般的沙哑,每一声都在撕裂殿内的死寂。
柴宗训没有接药盏,反而将胡麻饼扔进了脚边的炭盆。饼皮遇火 “嗤” 地蹿起,火星溅在他的貂氅上,烧出一个个小黑点。他忽然探手入炭盆,蘸着滚烫的烟灰,在摊开的《论语》扉页上疾书。冻疮开裂的指尖在纸页上蹭过,留下一道道暗红的血痕,字迹却透着一股决绝:
“弟以力取位,然能兴周祚、安黎庶,解万民于倒悬,兄死无憾。唯乞善视柴氏宗嗣,勿使刀斧加乎无辜,勿使柴荣血脉断绝于斯…”
笔锋写到 “无辜” 二字时,忽然虚浮起来。他的咳喘声越来越重,一口鲜血猛地喷在纸页上,将 “柴荣血脉” 四字染得通红。腊月初七寅时,顺阳殿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碎响 —— 柴宗训手中的玉笔滑落,磕在金砖上断成两截。他咳断了喉间最后一缕气息,双目圆睁,仿佛还在望着北方燕京的方向,年止二十五岁。
御榻边,一枚蟠龙佩从他袖中跌落,玉佩上的龙纹早已磨损,却是当年陈桥兵变前夜,他亲手系在柴熙诲腰间的长命锁,也是这十年里,他唯一能睹物思人的念想。
二、紫宸断簪?帝王素缟裂朝仪
江都的急报撞入燕京紫宸宫时,柴熙诲正伏案批阅渤海舟师的捷奏。军报上 “大破契丹水师,缴获战船三十艘” 的字样还没看完,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江都急报 —— 顺阳殿驾崩了!”
“哐当!” 朱笔应声折断,鲜红的朱砂溅在 “开武盛世” 四字上,像极了当年汴梁城破时溅在甲胄上的血。柴熙诲猛地起身,龙椅扶手被他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青:“备驾… 立刻去江都!”
“陛下,礼部尚书奏请,以亲王礼殓葬前帝,以免乱了新朝法统…”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禀报,话还没说完,柴熙诲抓起案头的青玉镇圭,狠狠砸在金砖上!
“法统?” 镇圭碎裂的声音震得殿内落针可闻,帝王双目赤红,目眦尽裂,“他是柴宗训!是世宗皇帝的嫡长子!是朕的亲兄长!当年若不是他让位于朕,何来今日的开武新政?传旨 ——罢朝三日,全国禁宴乐、禁婚嫁!朕要以天子礼殓葬吾兄!”
当夜,紫宸宫的烛火通宵未熄。柴熙诲亲自为柴宗训更衣,他捧着玄色的衮服,指尖颤抖着,将衣服覆在兄长枯瘦的身躯上。衮服太大,套在柴宗训身上空荡荡的,仿佛撑不起这十年的委屈与孤寂。忽然,半块胡麻饼的碎屑从柴宗训的袖口抖落,落在金砖上。
柴熙诲弯腰,颤巍巍地拈起那片碎屑,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起十年前的汴梁雪夜,兄长将最后半块胡麻饼塞进他怀里,说:“熙诲,你还小,要多吃点,才能有力气保护自己。” 那时的兄长,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礼部尚书窦仪捧着《谥议》,跪在殿内谏言:“陛下,谥‘恭仁顺天皇帝’逾制了,新枢架构既定,天子之号唯陛下独有,若为前帝加谥,恐让百官生疑,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 柴熙诲冷笑一声,展开柴宗训的血书遗诏,指尖戳在 “兴周祚” 三字上,“没有这昔日的‘周’,没有柴宗训,何来今日的‘燕’?何来这开武盛世?即刻传旨,将吾兄灵柩移往洛阳,葬于世宗皇帝庆陵之侧!谁敢再言‘逾制’,以谋逆论处!”
风雪从殿门缝隙灌进来,吹灭了几盏烛火。黑暗中,玉阶上传来帝王压抑的嘶吼,像受伤的孤狼,满是悔恨与痛苦:
“朕要天下人都看着!看着这‘篡位之君’,如何用天子之礼,送吾兄最后一程!”
三、白马素车?山河缟素送孤魂
腊月廿二,洛阳官道上的积雪没膝,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当三十六匹白马拉着的玄色灵柩驶出江都城门时,沿路州郡的官吏百姓都骇然失色 —— 灵柩上没有龙纹装饰,灵车也撤去了帝王专属的华盖,可最让人震惊的是,一身素麻孝衣的柴熙诲,竟亲自握着灵车的麻绳,执绋引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