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四年十月二十七日。沧州城外,狼牙关山谷。
深秋的风裹着枯涩的黄土味,灌进谷道。曹彬的两万大军拖着疲惫的脚步,正从濠州方向回撤 —— 三天前他们突袭周军粮道,抢得两万石粟米,此刻粮袋压得战马嘶鸣,士兵们却连扛枪的力气都快没了,裤脚沾着未干的泥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饥色。
一、谷口惊雷
柴熙诲的玄色披风在山坡上猎猎作响,指节扣着投石机的木架,指腹能摸到经年累月磨出的包浆。他盯着谷道中缓缓移动的 “长龙”,喉结滚了滚,突然抬手,刀鞘重重砸在青石上:
“放!”
十架投石机的绞盘同时发出 “嘎吱 ——” 的裂木声,石臂如鹰隼展翅,将灌满火药与碎石的陶罐抛向半空。陶罐带着尖啸划破风幕,阳光照在陶土罐上,竟泛出几分诡异的金芒。
“轰!”
第一声炸响在谷道中段炸开时,地缝里的碎石都在震颤。陶罐碎裂的瞬间,火药裹挟着铁钉、铁砂喷薄而出,近旁的赵军士兵像被无形的巨手掀飞,甲胄碎片混着血肉溅在岩壁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爆炸声连成一片,浓烟如黑龙般盘旋上升,将谷道笼成暗幕。赵军的队形瞬间崩了 —— 有人扔下粮袋往回跑,却被后面的人推搡着摔倒;有人抱着头缩在粮车下,浑身发抖;还有战马受惊跃起,将骑手甩在地上, hoof 子踏过散落的粟米,溅起一片白花花的颗粒。
“结阵!快结阵!” 何继筠在队首勒住马,声嘶力竭地喊。他的银甲上还沾着突袭粮道时的血,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像没头苍蝇般乱撞 —— 三天只喝了两顿稀粥,急行军四十里,他们早没了结阵的力气。
“放箭!”
山坡两侧的周军弓箭手同时松开弓弦,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赵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染血的手还死死攥着半袋粟米,指缝间漏出的米粒混着血,渗进黄土里。
魏铁山握着突火弩的木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突火弩准备!三段击!”
八十架突火弩在谷口列成四排,黑洞洞的弩口对准混乱的人群。这种改良过的火器,箭槽里装的不是寻常箭矢,而是缝着铁砂的麻布包 —— 火药点燃时,麻布包会在气流中炸开,铁砂能覆盖三十步内的所有目标。
“第一排,放!”
二十架突火弩同时喷吐火光,“轰” 的闷响震得山坡落土。铁砂如冰雹般砸进赵军人群,前排士兵瞬间被打得浑身是血,惨叫着倒在地上,后面的人想退,却被涌来的溃兵堵得动弹不得。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第四排,放!”
没有间歇的轰击里,谷道成了修罗场。赵军的抵抗彻底垮了,有人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哭喊 “降了!降了!”,有人连滚带爬想往谷外逃,却被周军的刀枪逼了回来。
柴熙诲策马上前时,马蹄踏过散落的粮袋,粟米从破口处漏出来,沾了他一裤脚。他看着何继筠握着刀柄的手在发抖,声音沉得像山谷里的风:“何将军,胜负已分。你的兵,三天没吃饱了。”
何继筠的刀 “当啷” 一声落在地上。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士兵 —— 有的靠在岩壁上喘气,有的正狼吞虎咽地上捡来的生粟米,眼泪混着米粒往下掉。他闭了闭眼,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降。”
二、战后余声
夕阳把山谷染成血色时,战斗终于停了。李继隆捧着账册走到柴熙诲面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振奋:“殿下,歼敌两万一千三百人,俘虏三千二百人,逃脱约四千余。我军…… 仅伤三十人,无一阵亡。”
柴熙诲没接账册,而是蹲下身,从一具赵军尸体手里抽出半袋粟米。袋子是粗麻布做的,上面还绣着 “曹” 字,显然是曹彬军中的粮袋。他捏了捏袋子里的粟米,颗粒分明,却混着不少沙土 —— 这就是赵军士兵的救命粮。
“把缴获的粮食分一半给俘虏。”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让他们吃顿热的。剩下的,运去濠州,补给李重进将军。”
“殿下,俘虏近四千人,分一半粮食……” 李继隆有些犹豫。
“分。” 柴熙诲打断他,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天生的敌人。饿极了的兵,降了就是百姓。”
魏铁山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柴熙诲当初和陈琅的争执 —— 这位荣王嘴上说着 “军人的荣耀在战场”,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战争里最苦的,从来都是小兵和百姓。
“曹彬呢?” 柴熙诲忽然问。
“带着五百亲卫往沧州大营逃了。” 魏铁山递过一张地形图,“探子说,他走的是小路,恐怕追不上。”
柴熙诲盯着图上的沧州大营,手指在 “粮道” 二字上点了点:“不用追。他的主力没了,大营里只剩万把残兵,守不住的。传信给李重进,让他从濠州出兵,逼沧州投降。”
暮色渐浓时,周军开始清理战场。俘虏们捧着热粥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眼泪掉进粥碗里也顾不上擦;周军士兵则在掩埋尸体,每埋一具,都会把死者手里的粮袋解下来,放在一旁 —— 那是给他们家人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