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腕间暴起的青筋上。那双手曾挽得动百斤强弓,曾握得住滴血的战刀,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暖流般涌过来,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王朴。”
几乎是同时,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名字。
符清漪微微挑眉,嘴角漾起一抹轻笑。她抬手勾起陈琅垂落的一缕墨发,那发丝在她指间缠绕,像他们此刻剪不断的牵绊:“不愧是我的好夫君。这汴梁城里,能看透赵光义的伎俩,又深得陛下信任的,只有枢密使大人了。”
陈琅的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忽然将她轻轻拽入怀中。她的发顶抵着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他记忆里代州时的味道一模一样。“归宁之后,咱们就去拜访王大人。” 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的痒,“但在此之前……”
他猛地掀开窗帘,正午的阳光如洪流般涌进车厢,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陈琅的身影在光尘里显得格外挺拔,他对着车外沉声喝道:“传令护榷军!封锁汴河沿线所有渡口,即日起,凡载有铜铁、粮草的船只,未经皇商司勘验,一律不得放行!胆敢私放者,斩立决!”
声音如洪钟般在御街上回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护榷军的玄甲士卒齐声应和,甲叶碰撞的脆响震得街面都在发颤。符清漪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捧着玉圭时说的话:“乱世里的安稳,都是刀光里挣来的。”
这时,飘落在陈琅腿间的血书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 “殿前司弩箭” 那几个刺眼的字。符清漪的脸色 “唰” 地沉了下去,眼底最后一丝新妇的柔意彻底褪去,只剩下铁面具下惯有的冷厉。
她弯腰拾起那支掉在地上的海棠金簪,簪头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依旧透着倔强的红。符清漪没有丝毫犹豫,指尖一用力,金簪尖对着血书狠狠扎下去 ——“噗” 的一声,锐利的簪尖穿透层层绢帛,竟深深钉进陈琅膝头那方御赐玉圭里!
花瓣被震得簌簌落了一地,像一场仓促凋零的春雪。金簪却像生了根一般,将那份血淋淋的情报死死钉在玉圭上,朱砂篆字与暗红血迹交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白马津的血债,昨夜的冷箭,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 符清漪抬眼看向陈琅,眼神亮得像淬了冰的刀,“皇商司的权柄既然握在手里,这摊血案就躲不掉。”
她的指尖叩了叩玉圭上的金簪,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刀出鞘的寒气:“现在告诉我,这仇,该先报给谁?”
陈琅握住簪尾,猛地往里按了一寸。金簪刺入玉质的脆响里,血珠顺着刻痕缓缓渗出,在 “国朝股肱” 四字上晕开,像极了他们共过的那些生死瞬间。“赵光义想借禁军的刀杀我们,”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我们就先斩了他伸过来的手。”
符清漪忽然笑了,眼角的红痕还没褪,却美得惊心动魄。“不过,去见王朴之前,咱们是不是该演练一下说辞?” 她凑近他耳边,吐息带着海棠的甜香,“毕竟…… 这摊子烂事,可不能让陛下觉得,咱们压不住啊。”
温热的气息撩得陈琅心头一颤,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放心,有我在。”
车外,五丈河的波光映着朝阳,泛着刺目的金红。皇商司的飞檐已在前方显露,飞檐下悬挂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着前奏。而在更遥远的北方,滑州白马津的河面正浮起一层暗红的血沫 —— 三百斤铜锭沉在水底,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辆疾驰的宫车,等着看这对新婚夫妇如何举起染血的刀,在乱世棋局里杀出一条生路。
陈琅轻轻握住符清漪的手,她的指尖还残留着玉圭的凉意,却被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热。车帘落下的瞬间,符清漪看见他锦袍上那朵血梅旁边,还沾着一片小小的海棠花瓣 —— 那是今早他为她簪花时,不小心蹭落的。
原来再锋利的刀,也会为一朵花停留。原来再凶险的路,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敢一步步踏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