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三日,织造革新司的院中积起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宓瑶坐在值房内,指尖抚过一匹新试制的双面缂丝样本——正看是青鸾逐月,反观竟成云水回纹,正是《天工织造秘要》中失传的“阴阳经纬术”。
她却莫名想起昨夜萧景珩离去时,玄色披风上沾着的细碎桂花,甜香混着雨水的清冽,缠成一缕难以言喻的忐忑。
“监事,宫中急召!”小吏叩门声惊破沉寂,“贵妃娘娘的翟衣金线崩裂,明日祭天典礼需即刻修补!”
宓瑶疾步至宫门时,雨势正酣。
两名女官捧着件孔雀羽缀珠翟衣候在廊下,衣襟处繁复的缠枝莲纹竟断了三处,金线卷曲如枯发。
贵妃坐在琉璃屏风后,声音淬着冰:“此衣乃先太后赐下,若误了吉时,革新司也不必存了。”
宓瑶以银镊挑起断线,心头骤沉——这不是寻常磨损,线芯被蜡浸透,遇冷则脆。
她不动声色地嗅了嗅线头:“请娘娘准臣查验织染局库存金线。”
织染局库房幽深如洞穴,掌案太监捧出数十束金线,皆标着“江宁府特供”。
宓瑶剪开一束,指尖捻过线芯:“此线以桑皮纸为芯,本应韧如弓弦,如今却含脂过量。”
她转身问太监,“近日可有人领过同批金线?”
太监翻着簿册的手忽地一颤:“十日前……李侍郎府上的小姐借过三束,说是绣屏风贺太妃寿辰。”
雨声敲在瓦上如密鼓。
宓瑶想起李小姐那双总是盈着笑意的眼,想起她赠的湖州生丝,想起萧景珩那句“影子长过想象”。
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取松烟墨、鱼胶、野蚕丝来。”
值房烛火彻夜未熄。
宓瑶将野蚕丝浸入温醋,又以松烟墨混入鱼胶,调成黏稠的黑膏。
陈匠人在旁看得瞠目:“监事,这……这非古法所载啊!”
“蜡渍深入丝髓,强捻则断,柔补则溃。”
宓瑶以银针蘸取黑膏,轻轻点在断线接口,“唯有用醋软其肌理,再以胶墨固其形神——此法在《天工织造秘要》末篇称为‘残经补天工’。”
窗外倏然传来马蹄声,萧景珩披着夜露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盏孤灯。
他目光扫过案上狼藉的线团,最终落在宓瑶被金线勒出红痕的指尖:“贵妃宫中已遣人来问三次,我可替你周旋……”
“不必。”宓瑶未抬头,腕间稳稳挑起最后一根断线,“殿下若真想助我,请调北镇抚司三人——一要擅追踪,二要通药理,三要熟稔江宁织造局旧案。”
萧景珩眼底掠过惊澜,却只颔首:“人卯时即到。”
破晓时分,翟衣在晨光中铺陈开,修补处非但不见瑕疵,反因墨胶沉淀,勾出莲纹暗藏的流光。
贵妃以指抚过衣襟,半晌轻笑:“难怪景珩那孩子说,革新司藏着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