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瑶踏出宫门时,见沈川牵着马候在石狮旁:“姑娘要的人已安排妥当。另有一事……李侍郎今晨被御史弹劾勾结江宁织造贪墨宫缎,举告者是其庶女,证物恰是一盒浸蜡金线。”
她攥紧袖中那缕从库房暗角拾到的丁香色绣线——与李小姐赏花会所着衣裙同色。
原来那少女早备好弃车保帅之策,借庶妹之手铲除异己,更要趁机将李家势力渗入织造局。
“告诉殿下,此事到此为止。”宓瑶望向皇城上空渐散的阴云,“猎豹噬虎,何须亲噬其喉?”
沈川怔忡间,她已接过缰绳策马而去。
风吹起她素色裙裾,如一只破茧的白蝶,翩然掠过朱墙金瓦的阴影。
当夜宓瑶回到革新司,见案头多了一卷《江宁织造年录》,书页间夹着晒干的桂花。
萧景珩立在廊下,玄衣几乎融进夜色:“李侍郎贬官岭南,其庶女得赐婚宗室。至于那位小姐……”
他顿了顿,“自请入玉清观带发修行。”
宓瑶拨弄着桂花细碎的花瓣:“殿下可知,她为何铤而走险?”
“李氏欲控江南织造久矣,近年革新司渐夺其利,自然狗急跳墙。”
“不。”她抬起眼,“她曾问我,女子立世究竟能攀多高。我答‘目之所及,皆可登临’——如今想来,此话竟成了催命符。”
萧景珩忽然握住她手腕,将一枚温热的物件放入她掌心。那是半枚赤金虎符,断面还带着猛火油的痕迹。
“这是十年前我与父皇赌命换来的承诺,可调动边军三千。”
他声音沉如磐石,“今日赠你,不是要你倚仗兵戈,而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的路不必纯靠智谋去闯。”
他指尖轻抚过她掌心旧茧,“有人愿为你铺桥,也有人愿为你执盾。”
池边雾霭漫过相触的指尖,宓瑶凝视虎符上狰狞的雕纹,忽然想起去岁在津门客栈,她为自保藏起剪刀的寒夜。
此刻这沉甸甸的金铜仿佛在无声灼烫——她终于不必再独自捏着利刃入眠。
“景珩。”她第一次主动覆上他的手背,“若有一日我须离开京城……”
“那便带上它。”他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天涯海角,总有人为你留一盏灯。”
更鼓敲响三巡时,宓瑶独自坐在染缸旁,将虎符贴近心口。
檐角铁马叮咚,似江南雨声,又似北地风鸣。
她想起自己曾是陆铮时,最厌女子“依附”之态,如今却在这交织着权谋与真心的网中,尝到被尊重的甘醇。
——原来平等从来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抗,而是敢将软肋置于对方掌心,却依然相信不会被刺穿。
她蘸着靛青染料,在《天工织造秘要》末页画下一枚虎符,旁书小楷:“金缕易折,青丝长韧。心证女儿身,何处不昆仑。”
窗外启明星升起,照见革新司院中第一枝破蕾的秋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