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没想到会在伦敦最负盛名的艺术拍卖行再次遇见他。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苏富比拍卖行的预展现场衣香鬓影。她作为《艺术评论》杂志的特约撰稿人,正在为下期专题采访几位当代艺术家。完成工作后,她独自在展厅流连,在一幅色彩炽烈的抽象画前驻足。
“很震撼,不是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带着纯正的英伦口音。
苏晚晴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他约莫三十五岁上下,五官深邃,气质儒雅,手中拿着一份拍卖图录,目光同样落在那幅画上。
“德米特里·沃尔科夫,”他伸出手,笑容得体,“这幅画的创作者。”
苏晚晴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伸手与他轻轻一握:“苏晚晴。《艺术评论》的记者。很荣幸,沃尔科夫先生。您的作品……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她刚才确实被这幅画打动。浓烈的赭石红、深邃的群青与跳跃的铬黄交织碰撞,仿佛在画布上燃烧,与她内心深处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叫我德米特里就好。”他微笑,目光坦诚而专注,“我看过你的文章,关于战后女性艺术家生存状态的那篇,观点很犀利,文笔也很美。”
这次苏晚晴是真的惊讶了。那篇文章发表于一本相对小众的专业期刊,受众有限。
德米特里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佳士得的一个朋友推荐的。他说,要了解英国当代艺术圈的舆论风向,一定要读苏晚晴的文章。”他顿了顿,眼神带着欣赏,“他说得对。”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们站在那幅画前,从抽象表现主义的笔触聊到色彩的心理暗示,从俄罗斯构成主义的影响谈到当代艺术的商业困境。苏晚晴发现,德米特里不仅艺术造诣深厚,思维也极其敏锐开阔,更难得的是,他倾听时极其专注,仿佛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仔细品味。
这与她过去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在曾经的圈子里,男人们要么带着对“苏家大小姐”身份的奉承,要么像顾言琛那样,带着礼貌却疏离的客套。从未有人像德米特里这样,纯粹因为她的思想和见解,而与她平等、深入地交流。
“抱歉,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德米特里看了眼手表,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我待会儿还有个研讨会。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简洁的名片,“周四晚上我在皇家艺术学院有个小型的讲座,如果你有空,我很希望你能来。结束后,也许我们可以共进晚餐,继续今天的讨论?”
他的邀请直接却不让人反感,眼神清澈,只有对思想碰撞的期待,没有任何暧昧的企图。
苏晚晴接过名片,指尖触及硬挺的卡纸,心中掠过一丝久违的悸动。她点了点头:“好,我会尽量安排。”
周四晚上,苏晚晴如约而至。德米特里的讲座题为《色彩的背叛与忠诚》,深入浅出,幽默风趣,现场反响热烈。苏晚晴坐在台下,看着他在讲台上自信从容、光芒四射的模样,忽然觉得,专注事业的男人,确实很有魅力。
讲座结束后,他们在科文特花园附近一家安静的意大利餐厅共进晚餐。烛光摇曳,红酒醇香,他们的话题从艺术扩展到文学、音乐、旅行见闻。苏晚晴惊讶地发现,他们之间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点,都对契科夫的戏剧有独到见解,都痴迷肖斯塔科维奇交响乐中的矛盾与张力,都曾在冰岛的旷野中感受过自然的震撼。
她也简单提及了自己的过去,那个优渥却压抑的家族,那段无望的执念,以及最终远走英国,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的决心。她没有说得太细,但德米特里听得很认真。
“放下过去需要巨大的勇气,”他看着她,烛光在他深褐色的眼眸中跳动,“尤其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重建自我。你很了不起,苏。”
他的称赞很真诚,让苏晚晴心头一暖。她也了解到,德米特里是俄裔英籍,父母是苏联时期的异见知识分子,在他年幼时辗转来到英国。他是在剑桥读的艺术史,凭借才华和努力在竞争激烈的艺术界站稳了脚跟,如今是备受瞩目的新锐艺术家和评论家。
“所以,我们某种程度上算是同类,”德米特里举起酒杯,唇角微扬,“都是文化的漂泊者,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根和语言。”
那个晚上,他们聊到餐厅打烊。送她回公寓的路上,伦敦的夜雾弥漫,街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在她公寓楼下,德米特里没有提出要上楼,只是站在台阶下,温和地看着她。
“今晚很愉快,谢谢你,晚晴。”他第一次叫她的中文名字,发音有些生涩,却异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