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旁人,圆姐的声音里压抑不住的颤抖与恳切终于决堤而出,将泉州被困、母亲音讯杳然、自己投书无门更恐身份连累亲人的困境,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末了,她看着桑宁,眼中是孤注一掷的期盼:
“姐姐深知此事干系藩务,风险滔天!实是走投无路,才想到妹妹出身名门,钮钴禄家枝叶广布,或有...或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南边门路?妹妹!姐姐不敢奢求别的,只盼能打探到一丝半缕确凿消息,知晓额涅是否平安,身在何处。姐姐感激不尽,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言毕,她倏然起身,对着榻上的桑宁深深拜了下去,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这是她入宫以来,头一回如此放下身段,有求于桑宁。
桑宁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姐姐这是做什么!”她几乎是立刻从榻上弹起,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便快步上前搀扶圆姐,语气又急又切,“你我同在一处宫檐下,便是至亲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姐姐有话直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快起来说话!”
二人于凉榻上坐定,桑宁捧起茶盏,竟是将那盏中茶仰颈饮尽了,这才涩声开口:“阿玛此番送料子进宫,顺道也传了口信进来。”她语声微顿,似有不忍,“南边的事,他严命你我二人,切莫沾染分毫!”
“这如何能置身事外?!”圆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就剩额涅和哥哥两个血脉至亲了!”
“姐姐!”桑宁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字字如重锤,“耿家已将闽地围得铁桶一般!便是飞蝇掠过,亦要折翅验看!皇上对此事何等瞩目,你岂不知?若有一丝风声走漏,牵扯进去...”她眸中闪过一丝惧意,“莫说你我的性命,便是钮钴禄、李家,乃至外祖母那头,多少颗头颅都不够砍的!”
圆姐眼中最后一点光亮骤然熄灭,整个人如被抽去了筋骨般委顿下来。
桑宁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心下不忍,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软语宽慰:“好姐姐,你且宽心!舅舅与老夫人皆是福泽深厚之人,定能逢凶化吉!”她略一沉吟,语气愈发恳切,“纵使...纵使真有万一,你还有我,还有我额娘!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你最亲的亲人!”
圆姐唇角艰难地牵起一丝苦笑,那笑容苦涩至极,直渗入眼底:“妹妹说的是正理。这事...委实是天大的干系。”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咱们两家,纵是搭上姑母那边...也赌不起,输不起啊...”
殿内一时只剩下窗外单调聒噪的蝉鸣,和冰鉴里冰块细微的融化声。那点残存的暑气,此刻仿佛都凝成了铅块,沉沉地压在圆姐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该告辞了。
“妹妹一番苦心,姐姐明白了。”圆姐撑着酸软的双腿,缓缓站起身来,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抽干了力气的虚浮,“叨扰妹妹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她依礼向桑宁福了一福,只是那动作里,再没了来时那孤注一掷的企盼,只剩下空洞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