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般在这深宫高墙内静静淌过,妃嫔们面上维持着体面的来往,心底却隔着一层永远捅不破的窗纱。
只是后宫的子嗣就像那檐角下的风铃,今日还叮当作响,明日便不知去向。
桑宁原是极疼孩子的,早年间,无论是哪位小主子夭折了,她总要暗自垂泪郁郁数日。可这些年,她见惯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连襁褓中的婴孩也如朝露般易逝,一颗心竟也渐渐冷硬起来,再难掀起波澜。
董氏那位粉雕玉琢的二格格,到底没熬过倒春寒。十二年二月,御花园的梅花才谢,那孩子就随着最后一场春雪,悄无声息地化去了。
倒是马佳氏的肚子格外争气,赛音察浑之后又添了个格格。皇三女转眼就成了宫里最年长的公主。六月初六出的月子,七月十五太医又诊出了喜脉。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失了皇长女的张桂姐,腹中终于又有了动静。只是这深宫里的孩子,究竟是福是劫,谁又能说得准呢?
桑宁日日往钟粹宫去,晨昏定省从不落下。可渐渐地,她发觉同住一宫的婉仪和圆姐之间总透着几分说不出的亲昵。
每次来到钟粹宫见着两人对坐绣花时低垂的眉眼,廊下偶遇时相视一笑的默契,都像是经年累月养成的熟稔。她站在一旁,倒像个误入画中的外人,连影子都显得突兀。
那日天色微阴,桑宁揣着封信匆匆进了钟粹宫,将圆姐拉到僻静处,低声道:“外祖母使人递进来的,特意嘱咐只给姐姐一人看。”
圆姐接过那薄薄的信笺,指尖在火漆印上摩挲片刻,忽而展颜一笑:“你我骨肉至亲,何须这般避讳?一同看便是。”说着便拆开了信封。
信纸上寥寥两行墨迹:[盛京将军阿穆尔图暴毙,索额图帮着求了襄壮的谥号。]
桑宁凑近细看,不解道:“这阿穆尔图是何人?与我们有何干系?”
话音未落,却见圆姐面色骤变,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猛地将信纸揉作一团,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桑宁,此事干系重大...姐姐觉着,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桑宁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抿嘴浅笑:“姐姐既这般说,自然是为我好。”她轻轻将茶盏往圆姐手边推了推,“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总归听姐姐的话便是。”
窗外的日光斜斜地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桑宁垂眸盯着那晃动的光斑,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想起进宫前额娘说的话[在这深宫里,知道得少些,反倒活得长久]。
圆姐见桑宁这般小心样子,突然握住她的手:“桑宁,此事关系到五叔故去之事,具体里头牵扯多少人,连姑母都说不清。好妹妹,你...”
“姐姐放心。”桑宁反手握住圆姐颤抖的手,唇角弯成乖巧的弧度,“我只要知道姐姐疼我就够了。”她说着,伸手将圆姐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圆姐攥着那团信纸怔怔出神,连茶盏倾了都未察觉。桑宁见状,轻轻福了福身:“姐姐既乏了,妹妹先告退。”
踏出钟粹宫时,暮色已染红了宫墙。桑宁扶着绯云的手缓步而行,忽听得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她脚步微顿,却不回头,只将披风的系带又紧了紧。宫道上的灯笼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极了此刻她晦暗不明的心思。
廊下的风掠过耳畔,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桑宁忽然想起方才圆姐颤抖的指尖,那力道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她低头看了看腕上未消的红痕,唇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