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要掌灯吗?”绯云小声问道。
桑宁摇摇头,身影渐渐没入永和宫幽深的殿门之后。
不出三日,钮钴禄府上的消息又递了进来。桑宁与圆姐对坐在暖阁的万字炕上,嗅到纸上还带着紫禁城外初雪的气息。
“说是遏必隆大人与明珠大人联名保举了黑龙江将军瓜尔佳巴海麾下的倭内,”圆姐的指尖在[盛京将军]四个字上轻轻摩挲,“满洲正黄旗的出身,到底比先前镶白旗的阿穆尔图...更体面些。”
桑宁忽然想起什么:“这个巴海...可是阿玛旧年引荐过的那位?”
圆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自然。这位置放着自己人,总好过让索额图的人把持着。”她将信纸往炭盆边一推,火光映得她眉眼阴晴不定。
“姐姐是说...先前的盛京将军是赫舍里家的人?”桑宁猛地睁大眼睛。
“你以为皇后赏你的药膏是怎么来的?索额图的人亲自去辽东取来的!”
桑宁手中的茶盏咔地碰在几案上:“所以五舅姥爷的死...当真与赫舍里家脱不了干系?”
圆姐一把按住她的手:“慎言!没有实证的话,说出口就是祸端。”炭盆里的火苗忽地窜高,映得两人脸色明灭不定。
圆姐指尖力道渐松,转为轻抚,“但血脉相连的直觉......骗不得人。”
桑宁望着茶渍出神:“外祖母就这一个嫡亲的弟弟,这些年许是着急万分想知道真相呢。”
“我岂会不知?可在这深宫里头,没站稳脚跟就急着报仇的,都成了井里的枯骨。总要等我......等我在万岁爷跟前说得上话了,才好给五叔一个公道。”
“姐姐!”桑宁突然抓住她的裙裾,“让我帮你!”
圆姐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护甲冰凉的触感直抵咽喉:“傻丫头,你钮钴禄家在御前的情分,岂能折在这些腌臜事里?”她轻抚桑宁面颊,“这份圣眷,是要留着救命用的。”
圆姐这番话确实在理。满洲贵女与汉军旗的格格,在这深宫里的分量终究是不同的。桑宁纵使犯了错处,凭着额亦都的赫赫战功,万岁爷也不过当是小女儿家的顽劣,一笑了之。
可李安雨(圆姐)不同。她虽是汉军旗的格格,说到底终究是汉人血脉。莫说是那些满洲贵女,就连宫里的满洲包衣奴才们,暗地里也常对她指指点点。那些个嬷嬷们表面上恭敬,转身就敢克扣她的份例;太监们传话时,对着满洲格格们是点头哈腰,到了她这儿,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最是明显不过的,是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满洲格格们的锦墩总是垫着厚厚的绣褥;而她的座位,连垫子都比旁人薄上三分。有一回她染了风寒,想讨些上好的参须,太医院竟推脱说库存不足,转头却给另一位满洲格格送去了整支的老山参。
这些细微处的轻慢,日积月累,就像冬日里渗入骨髓的寒意,叫人无从发作,却又挥之不去。
若不是桑宁和婉仪明里暗里的贴补,她这日子怕是更难熬了。那些势利眼的宫人们见两位满洲贵女如此看重她,才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这些照拂终究有限,那些藏在眼角眉梢的轻蔑,终究不是旁人能完全遮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