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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孤忠血染白河口(1 / 2)

紧接上回,得知消息后,文聘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尊骤然失去魂魄的青铜雕像。帐外呼啸的风声、远处军营隐约传来的马嘶人语,乃至面前炭火盆中噼啪作响的燃烧声,都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远,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沉寂下去,只余下他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沉重而狂乱地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咚”的闷响,那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疼,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丧钟,正为他,为他麾下的数万荆州儿郎,一下下敲响。

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从他方才听闻噩耗时那瞬间裂开的心窍缝隙中,不可遏制地汹涌注入,迅速弥漫、渗透,浸染了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起初只是一丝寒意,旋即化作滔天巨浪,将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希望,都彻底淹没、冻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那双骨节分明、因常年握持兵刃而布满厚茧和细微伤疤的大手上。这双手,曾开过强弓,舞过长戟,在千军万马中斩将夺旗,稳定过摇摇欲坠的阵线。

可此刻,它们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连一丝力气都凝聚不起来。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正顺着四肢百骸的经脉,逆向回流,直冲头顶,让他一阵阵眩晕。

“完了……”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靴底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军帐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走向那张占据了大帐中央位置的巨大帅案,案上铺开的荆州与中原交界区域的军事地图,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指引胜利的航图,而是一张缓缓收拢、将他与数万大军紧紧缠绕、拖向无尽深渊的死亡罗网。

他的手指,带着残留的颤抖,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指尖先是落在“樊城”那两个刺目的字眼上。这座坚城,像一颗顽固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北上中原的要冲之上,也钉在他文聘的心头,已经太久太久了。

围城数月,耗尽了锐气,消磨了粮草,更在每一个荆州士卒的心头,蒙上了一层久攻不克的阴霾。程普、韩当,江东孙氏的老臣宿将,用兵老辣,守城稳健,任凭他文聘想尽办法,也难以撼动樊城分毫。当初围城时所怀揣的“围点打援”或“强攻破城”的设想,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对峙中化为泡影。

强攻?若有半分可能,他文聘何至于在此地与敌人虚耗光阴?那坚不可摧的城墙,那严阵以待的守军,早已用事实告诉了他,此路不通。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将地图上代表樊城的那一点戳破。随即,手指僵硬地向北移动,掠过广阔的豫州疆域,那里如今早已被标注上代表敌方势力的浓重墨色。最终,指尖停在了代表麹义、孙策所率敌军进攻方向的、那几支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上。箭头锐利,势头凶猛,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直插他所在的方位。

“麹义……孙策……” 文聘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神经。麹义,那个在北方以悍勇和诡谲闻名的将领,刚刚以一场辉煌的歼灭战,将拥兵十万的纪灵打得近乎全军覆没,其兵锋之盛,士气之锐,可想而知。

孙策,那个素有“小霸王”之称的年轻小将,勇冠三军,其先锋铁骑,据说已不足三百里。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是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胜利之师,是携大胜之威、如燎原烈火般席卷而来的虎狼之师!

而他自己呢?

文聘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茫然地扫过空旷的大帐。帐内陈设简单,除了帅案、兵器架、以及那个兀自燃烧着、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的炭火盆,便再无长物。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紧紧包裹。

荆州……除了我文聘,还有谁能独当一面?蔡瑁、张允之辈,长于水战,善于内斗,若要他们率军在这江北陆地之上,正面抵挡麹义、孙策的兵锋,无异于以卵击石。黄祖?远在江夏,且与主公……唉。盘算一圈,文聘绝望地发现,荆州偌大的基业,此刻能倚仗的,竟然真的只有他自己,以及麾下这数万儿郎。

是的,他手下的荆州兵,是精锐。他对此有足够的自信。这些儿郎们,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士气在围城之初也曾高昂无比。他们的战斗力,绝非纪灵麾下那些乌合之众可比。可是……可是如今形势已然剧变!

敌军数量与己方相当,甚至可能更多;敌军将领是当世顶尖的麹义、孙策,谋士如云;而己方,顿兵坚城之下数月,锐气早已耗尽,士卒疲惫。更要命的是,纪灵全军覆没、袁术势力崩溃的消息,如同瘟疫,是绝对封锁不住的!一旦这消息在军营中传开……

文聘几乎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幅场景。恐慌会像野火一样蔓延,士气会在瞬间崩溃!到时候,莫说迎战强敌,恐怕维持军纪不散,都将是天大的难题!

一股冰冷的汗意,倏地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粘腻地贴在后背上,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铠甲,但那冰冷的铁片,只能传递来更多的寒冷。

撤退?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狠狠地掐灭了。主公刘表并未下达撤军的命令。他文聘深受刘表信任和重托,委以方面之任,岂能不战而退,擅自撤兵?那将置荆州于何地?置主公的威信于何地?

更何况,在敌军兵锋已近在咫尺的情况下,仓促撤退,无异于将后背暴露给虎狼之敌,一旦被敌军铁骑衔尾追击,数万大军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撤退,是取死之道,是葬送全军之道!此路,绝不可行!

那么,继续围攻樊城?

文聘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自嘲与无奈。继续围攻?用什么围攻?用士卒们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用日渐消耗、即将见底的粮草?还是用这早已被现实证明是徒劳的意志?

樊城依旧坚固,程普、韩当依旧沉稳。继续围下去,除了空耗时间和兵力,坐等背后的麹义、孙策大军合围上来,将自己彻底包了饺子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这简直是坐以待毙,是慢性自杀!此路,同样是死路一条!

先打援军?集中兵力,趁麹义、孙策远来疲惫,立足未稳,先击溃其中一路?

这个看似大胆甚至有些诱人的想法,刚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文聘用更强烈的绝望感强行压制了下去。“打住!快打住!” 他在内心对自己发出严厉的呵斥,仿佛生怕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会滋生蔓延,带来更可怕的后果。“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先打哪一路?打麹义?那是刚刚歼灭了十万大军的胜利之师,士气正盛,主将麹义用兵如神,诡计多端,自己以久疲之师迎战,胜算几何?打孙策?那位“小霸王”的勇猛,天下皆知,其先锋骑兵来去如风,锐不可当,一旦接战,必然是惨烈无比的消耗战。

而无论先打哪一路,樊城内的程普、韩当都不是木头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吗?必然会趁势出城夹击!到那时,腹背受敌,首尾难顾,数万荆州军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已不是冒险,而是彻头彻尾的自杀行为!此路,非但不是生路,反而是通往地狱最快、最直接的一条捷径!

撤退,不行。

继续围攻,无用。

先打援军,不可取。

三条路,三条看似不同的方向,在文聘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又一条条地被他自己用冷酷到极点的理性分析,彻底堵死。每否决一条路,他心头的寒意便加深一层,那绝望的阴影便浓重一分。三条路,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死亡,全军覆没。

他仿佛看到,北方的钢铁洪流与樊城守军里应外合,将他麾下的数万儿郎分割、包围、碾碎;他仿佛听到,震天的喊杀声、绝望的哀嚎声、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交织成一片;他仿佛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空。

“嗬……”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抽气声,从文聘的喉咙深处溢出。他原本挺得笔直的腰背,在这一刻,似乎再也无法承受那无形的、千钧重压,微微佝偻了下去。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用力按揉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脸上,那原本因军旅生涯而显得黝黑刚毅的面庞,此刻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憔悴。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清晰地盘踞在他的额角和眼角,每一道纹路里,似乎都填满了疲惫、焦虑和那无法排解的绝望。

他缓缓坐回到那张冰冷的帅椅上,椅子的坚硬触感透过铠甲传来,更添寒意。他低下头,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地面,仿佛要透过那粗糙的地面,看穿命运的叵测与无情。炭火盆里的火焰依旧在跳跃,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在他失神的瞳孔中,却点不亮丝毫生机,反而像是一簇簇在寒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鬼火。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如同困兽最后的喘息。

条条道路,皆是死路!

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左右皆是悬崖绝壁。他文聘,和他忠心耿耿的数万荆州将士,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一个看不到任何生机、任何希望的绝境。那绝望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浓雾,彻底笼罩了他,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凝固了。

帐内的死寂被文聘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打破。这叹息声仿佛携带着千钧重负,从肺腑最深处艰难地挤出,吹散了眼前凝滞的寒意,也惊动了帐帘缝隙间透入的一缕微光。他缓缓抬起头,原本因绝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目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后,专注于唯一生路的决绝之光。

他几步跨回到巨大的帅案前,身躯不再有丝毫颤抖,宽厚的手掌“啪”地一声,稳稳地按在了地图上代表樊城和北方敌军来袭方向的位置。指尖传来的羊皮纸粗糙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不能再犹豫了……” 文聘在心中对自己低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刻印。“纪灵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便是前车之鉴。我文仲业岂能重蹈覆辙,将这数万荆州子弟的性命,葬送在这必死之局中?”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急速逡巡,掠过樊城坚固的符号,掠过代表麹义、孙策兵锋的红色箭头,最终落在了蜿蜒曲折的汉水以及其南方那片熟悉的水网地带。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思维。

陆战不可为,唯有依仗水战!

这个认知无比强烈地冲击着他。论步骑野战,麹义麾下的北地精锐和孙策的江东虎贲,皆是百战之师,士气如虹,绝非他这支顿兵坚城之下、久疲之师可以正面抗衡。纪灵在谯郡城外的覆灭,就是最血淋淋的证明。那震天的战鼓、溃散的洪流,仿佛透过地图,在他耳边隐约回响。他文聘还想活着,还想带着这些信任他的儿郎们回到荆州!

但若论水战……文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自信。荆州水军,冠绝天下!战舰如梭,艨艟斗舰,纵横大江,无人能敌。这是他,也是整个荆州最大的倚仗。

他的手指顺着汉水的流向向南滑动,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幅新的图景:只要大军能及时后撤,脱离这片利于敌军骑兵驰骋的平坦地带,进入河湖港汊交织的荆州腹地,那么,攻守之势将瞬间逆转!

届时,他的水军可以依托汉水天险,构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麹义的北方步骑再是骁勇,面对浩荡江水、如雨箭矢和横冲直撞的战船,也只能望洋兴叹。那孙策虽出身江东,熟知水性,但其先锋兵力有限,绝无可能在荆州水军的主场占到便宜。

“撤!” 这个字终于在他心中落定,不再是绝望的逃窜,而是充满了战术智慧的“战略转移”。目标明确:保存主力,撤回水军优势区域。

他猛地直起身,脸上的疲惫与绝望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刚毅所取代。他转身,面向帐外,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厚重的帐幕:

“击鼓!升帐!”

咚咚咚——!

低沉而急促的聚将鼓声骤然在军营中炸响,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这鼓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立刻在军营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各营将领无论是否当值,闻听此鼓,皆是一惊,随即迅速披甲持刃,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军大帐狂奔而来。所有人都从这不同寻常的鼓点中,嗅到了一丝重大变故的气息。

文聘站在大帐中央,炭火盆的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目光如炬,扫视着鱼贯而入、脸上带着惊疑与肃穆的将领们。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走到兵器架旁,取下了自己的佩剑,郑重地悬挂在腰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传递出一种坚定的信号——主帅已下定决心,并有能力掌控局面。

待众将到齐,分立两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文聘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数万人的生死。

“诸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刚接紧急军情。北方局势有变,纪灵兵败谯郡,友军已失。”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开始蔓延,许多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文聘抬手,虚压一下,强大的气场暂时压制住了骚动。“慌什么!” 他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如鹰,“敌军虽胜,但其锋正盛,不可直撄!我军顿兵城下已久,锐气已堕,若强行接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明当前态势:“樊城坚固,程普、韩当非易与之辈。北有麹义、孙策虎狼之师迫近。我军已陷入腹背受敌之绝境!”

他的话让所有将领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这正是他们最恐惧的局面。

然而,文聘话锋一转,手指向南划去:“但,天不亡我荆州!我军最大的优势何在?在水师!只要我等能及时撤至汉水之南,依托水军,便能扼守险要,令北军铁骑无用武之地!麹义虽勇,不习水战,必不敢贸然深追。届时,战局主动权将重回我手!”

文聘的目光在地图上汉水以南的区域死死定格,仿佛要将那蜿蜒的线条和交错的水网刻进脑海里。一股决绝的力量驱散了片刻前的绝望,让他原本微驼的脊背重新挺得笔直如枪。他深吸一口气,帐内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炭火味灌入肺腑,刺激得他头脑异常清醒。

“呼……”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厉芒。“所以我们必须撤,而且要撤得漂亮,把这数万儿郎,安全带回去!”

这番坦诚又充满决心的讲话,像一盏灯,照亮了众将心中的迷雾。他们看到了主帅的清晰思路和担当,恐慌逐渐被一种同舟共济的决心所取代。众人齐齐抱拳,低吼道:“谨遵将军将令!”

他猛地转身,铠甲叶片摩擦发出铿锵之声。“文岱!”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唤来自己的亲兵队长,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年轻将领。

文岱应声而入,抱拳肃立:“将军!”

文聘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命令道:“你亲自带队,率亲兵营,即刻起给我把各营盯死了!传我严令:今日北面来的军情,乃最高机密!有敢私下议论、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并掌如刀,狠狠向下一挥,“无论兵将,无需禀报,立斩帐前!首级悬于营门,以儆效尤!”

“遵命!” 文岱毫无迟疑,脸上掠过一丝杀气,转身便点齐兵马,如虎狼般冲出大帐。很快,一队队顶盔贯甲、手持明晃晃兵刃的亲兵便奔赴军营各处要害位置,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肃杀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大营。

原本因聚将鼓而有些窃窃私语的士卒们,在这无声的威慑下,纷纷噤若寒蝉,虽心中忐忑,却也不敢再交头接耳。这道铁血命令,如同一块寒冰,暂时镇住了可能沸腾的恐慌。

统一了高层思想,文聘立刻行动起来。他下令停止了一切对樊城的攻击行动,但营垒非但不拆,反而命令士卒加立旗帜,尤其是那些代表主力部队和高级将领的旌旗,比平日插得更多、更密。白天,各营照常炊烟袅袅,斥候小队进出频繁,甚至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演武操练,喊杀声震天,做足了大军云集、严阵以待的架势。

到了夜晚,营地点燃的篝火比平时多了近一倍,远远望去,繁星落地,灯火通明。他还特意派遣数支轻骑,夜间举着火把,沿着营垒外围反复巡梭,制造出部队频繁调动的假象。

这一切,都被樊城城头的程普、韩当看在眼里。

“文聘这是何意?” 程普手按垛口,眉头紧锁,望着城外连绵灯火,“攻城乏力,却大张旗鼓,增灶立旗……莫非是得知了北面消息,想要固守营垒,阻击麹义、孙策?”

韩当沉吟片刻,谨慎道:“观其态势,不似要撤,反倒像是要迎接恶战。文聘用兵沉稳,或许是想以逸待劳,先挫北军锐气?我等不可不防,若贸然出城,恐中其诡计。”

两位江东老将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谨慎。他们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文聘回到案前,亲自铺开绢帛,提笔蘸墨,向襄阳的刘表书写紧急军报。他字迹凝重,详细禀明了纪灵溃败、豫州失守、麹义孙策大军压境的严峻形势,强调了继续滞留樊城下必然导致全军覆没的危险。

他着重说明,为保全荆州主力,不得已采取“战略转移”,并非畏战,而是为了退守汉水,发挥水军优势,再图后计。最后,他恳请刘表火速下令,命蔡瑁、张允率水军主力北上,至预定的“白河口”接应陆军登船。

写罢,他用火漆仔细封好,唤来两名心腹哨骑,沉声叮嘱:“此信关系数万将士生死,务必日夜兼程,亲手呈于主公!路上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诺!” 两名哨骑将密信贴身藏好,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大营,向南疾驰而去。望着远去的烟尘,文聘心中稍定。只要水军能及时接应,这盘死棋就活了。

当夜幕再次降临,文聘精心策划的真正撤退开始了。第一批撤离的是伤兵、部分文吏以及最笨重的攻城器械。这些行动在严格的灯火管制下进行,人马衔枚,车轮裹布,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沿着预先勘察好的小路向南移动。

文聘本人则坐镇中军大帐,烛光下,他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有不时望向地图和倾听帐外动静的眼神,透露着内心的紧张与审慎。他知道,这第一步必须走得悄无声息,绝不能引起任何警觉。整个大营外围,依旧旌旗招展,灯火通明,巡逻队照常游弋,仿佛主力犹在。

帐外,夜风呜咽,吹动着营旗猎猎作响。文聘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条代表生路的蓝色水道上。撤退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条险象环生的道路,坚定地走下去。为了这数万信任他的荆州子弟,他必须成功。

就在文聘于北境樊城下呕心沥血、步步为营地筹划着这场事关数万人生死的战略大撤退时,后方,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悄然在觥筹交错与私语密谈中酝酿。

通往襄阳的官道上,两匹快马已跑得口吐白沫,马背上的骑士,正是文聘精心挑选的心腹哨骑。他们怀揣着那封沾满前线尘埃与主帅决心的密信,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入襄阳城。连日奔波,人困马乏,眼看距襄阳只剩最后一段路程,前方却出现了一队看似巡防的荆州兵马,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名队帅模样的军官,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站住!干什么的?襄阳重地,岂容乱闯!”

哨骑急忙勒马,掏出令牌,气喘吁吁却难掩焦急:“我等是文聘将军麾下信使,有十万火急军情需面呈主公!速速让开!”

那队率闻言,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堆起假笑:“哦?是文将军的信使?辛苦了辛苦了。只是近日主公身体不适,有令,所有军情文书,需先经蔡瑁将军过目甄别,以免惊扰。二位随我来吧,蔡将军就在前面营中。”

信使虽觉不妥,但对方抬出了蔡瑁的名头,又言之凿凿,且人困马乏,只想尽快交接,便未及深思,跟着这队人马偏离了主道,走入一条岔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根本不是去往蔡瑶军营的路,而是径直被引到了蔡府的一处别院。

别院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熏香袅袅的密室内,荆州水军都督蔡瑁正与副都督张允,以及他的弟弟、掌管部分城防与驿传事务的蔡埙对坐饮酒。气氛看似闲适,却透着一股诡谲。

蔡埙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又略显紧张的神色,从怀中取出了那封刚刚被手下“请”来的密信,双手呈给蔡瑁:“兄长,张都督,果然不出所料,文仲业到底还是撑不住了。”

蔡瑁接过信件,并不急于拆开,他用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信封,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他年约四旬,面容白皙,下颌微须,眼神中透着世家大族特有的矜持与算计。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才用银刀裁开火漆,展开绢帛,仔细阅读起来。

张允是个粗豪的武将模样,但能坐到这个位置,也绝非蠢人。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德珪兄,文聘在信里怎么说?可是求援?”

蔡瑁看完,将信纸轻轻放在案上,冷笑一声:“何止是求援。咱们这位文将军,可是要‘战略转移’了。” 他将“战略转移”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讥讽之意。

“说是豫州纪灵近乎全军覆没,北敌势大,为保全荆州实力,要撤军回汉水,请我等水军北上接应呢。”蔡瑁冷笑道。

“什么?擅自撤军?” 张允眼睛一瞪,随即也露出狞笑,“他文聘好大的胆子!未得主公将令,竟敢弃守前线?这可是死罪!”

蔡埙趁机添油加醋:“兄长,张都督,此乃天赐良机啊!文聘平日自恃功高,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此次他若战死沙场,自是最好,替我们省了麻烦。若是他侥幸逃回……”

他阴恻恻地一笑,接着道:“这畏敌怯战、擅离职守的罪名,可是铁证如山!届时他在主公面前,如辩解?”

密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蔡瑁的目光在跳动的火焰和那封决定文聘命运的信件上来回扫视,心中飞速盘算。文聘是荆州军中少数非他嫡系且能力出众的将领,一直是他掌控全军权力的障碍。此次若能借刀杀人,或将其彻底扳倒,无疑能极大巩固他和张允的地位。

终于,他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了决定。他拿起那封绢信,缓缓移到烛火之上。跳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绢帛的边缘,迅速蔓延,将文聘的字字心血、前方的危急军情,以及数万将士的生路希望,化为一股青烟和一小撮灰烬。

“此事,” 蔡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只是烧掉一张废纸,“你知,我知,允兄知。前线军情不明,驿道受阻,我等并未收到任何文聘的消息。明白吗?”

张允和蔡埙会意,齐齐点头,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阴沉笑容。

与此同时,州牧府中,刘表正与几位文士清谈,品评诗赋。他年事已高,近年来愈发安于享乐,对前线具体军务,多依赖蔡瑁、蒯良等人处理。在他心中,文聘稳重可靠,围攻樊城虽耗时日久,但局势应当仍在掌控之中。

他完全不知道,北方一场惊天巨变已然发生,而他倚重的大将正面临灭顶之灾,他更不知道,那封本应警醒他的求救信,已化成了灰烬。

另一边,文聘的撤退计划在初期执行得堪称完美。大军梯次撤离,营垒虚设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仍有千军万马驻扎。当麹义与孙策率领的联军主力如狂风般卷至樊城下时,面对的正是一座旌旗林立、炊烟袅袅却空无一人的庞大营盘。

麹义勒住嘶鸣的战马,立于樊城外荆州军遗弃的营垒前。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炊烟与一种人去楼空的死寂。营门虚掩,旌旗依旧在风中招展,却不见半个人影。麹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微微眯起,扫过异常整洁的营盘地面——没有激战的痕迹,甚至连匆忙撤离的杂乱都很少见。

“虚张声势。”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文仲业倒是给自己找了块不错的裹尸布。”他抬手指向营中那些林立的旗帜,“旌旗不倒,灶坑未冷,是想让我等疑神疑鬼,不敢轻进么?”

孙策按捺不住旺盛的战意,催马向前:“将军,文聘定然未走远!此时追击,正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麹义目光掠过孙策年轻而炽热的脸庞,又看向一旁沉稳如山的赵云和张辽,缓缓点头:“伯符所言极是。困兽犹斗,何况文聘这等名将?其退必有序,若任其安然退回汉水之南,依托水师,则后患无穷。”他声音陡然转厉,“赵云、张辽、孙策听令!”

“末将在!”三将齐声应喏,声震四野。

“命你三人,尽起本部精骑,卸除一切不必要的负重,只带三日干粮箭矢!我要你们像三把尖刀,给我死死咬住文聘的后军!不必求全功,但要最大限度地杀伤其有生力量,摧毁其士气,让他这‘战略转移’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本帅自领大军随后压上,与你等会猎于汉水之滨!”

“得令!”三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立刻转身奔向各自的部队。片刻之间,马蹄声如滚雷般响起,烟尘大作,近万精锐骑兵如同脱缰的猛兽,沿着官道及两侧野地,向着南方席卷而去。麹义望着远去的烟尘,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满意神色,随即下令步卒大军快速清理营地,随后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