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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孤忠血染白河口(2 / 2)

文聘的大军正在按照预定的路线和节奏向南撤退。尽管秩序尚存,但庞大的步兵队伍和辎重车队,行进速度根本无法与轻装疾进的骑兵相比。后卫部队由一员沉稳的老将统领,不断派出斥候向后探查。

“将军,后方尘头大起,马蹄声极重,追兵怕是近了!”斥候气喘吁吁地回报,脸上带着惊惶。

文聘在中军听到消息,心头猛地一紧。他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立刻下令:“后军变阵!依托左侧那片矮丘结圆阵防御!中军加速前进,前军保持警戒,随时准备接应!”命令一道道传下去,部队开始紧张地调动。然而,仓促之间,阵型尚未完全展开,天边已经出现了那条迅速扩大的黑线。

孙策一马当先,赤色的披风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狂吼一声,声若雷霆:“文聘休走!江东孙伯符在此!”话音未落,已如一道红色闪电,狠狠楔入了正在变阵的荆州军后卫!古锭刀划出凄冷的弧光,当先几名荆州军校尉试图阻拦,竟被连人带兵器劈翻在地!

几乎同时,左翼一阵大乱!赵云白马银枪,如雪浪翻涌,所过之处,枪影点点,荆州兵士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倒下,他专挑阵型衔接薄弱处冲击,每一次突进都引起更大的混乱。右翼,张辽沉默如山,却更加致命,他率领的骑兵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反复冲击圆阵的侧翼,刀光闪烁间,血光迸溅,防御阵线被撕开一道道口子。

文聘在后军看得目眦欲裂,他大吼一声:“稳住!弓弩手放箭!长枪兵向前!” 然而,骑兵的速度太快,冲击太猛,箭雨往往落空,长枪阵尚未完全组成,就被狂暴的骑兵冲散。荆州兵虽然精锐,但久战疲惫,士气本就不高,骤然遭遇如此猛烈的打击,顿时陷入混乱。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文聘亲自率领亲兵卫队冲杀过去试图稳住阵脚,他手持长刀,势大力沉,接连将几名冲得最前的敌军骑兵斩于马下,血溅了他一身一脸。但个人的勇武在整体溃败的趋势面前,显得如此无力。他看到熟悉的部下一个个倒下,看到士兵们惊恐地四散奔逃,相互践踏,心在滴血。

“撤退!向白河口方向撤退!不要恋战!” 文聘嘶哑着嗓子下令,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这场后卫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和溃退。丢弃的旗帜、盔甲、粮车、伤员遍布道路,伤亡极其惨重。联军骑兵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着溃退的荆州军,不时冲上来撕咬一口,让文聘的撤退之路,铺满了鲜血和尸体。

历经苦战,损失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文聘终于率领残部抵达了预定的生命线——白河口。这是一处河道相对平缓、适合登船的地点。按照计划,蔡瑁、张允强大的荆州水师应该早已在此列阵等候。

当文聘在亲兵的护卫下,冲上一处较高的河岸,满怀最后期望地向宽阔的江面望去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

夕阳的余晖将江面染成一片凄美的金红色,波涛缓缓起伏,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然而,视野所及,空阔的江面上,除了几只被惊起的水鸟,什么都没有!没有预想中帆樯如林、艨艟巨舰相连的壮观景象,没有熟悉的“蔡”、“张”字将旗,甚至连一艘负责警戒联络的走舸都没有!

“不……不可能……” 文聘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极目远眺,希望能找到一点船帆的影子,但结果依然是令人绝望的空旷。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

“蔡瑁!张允!尔等安敢误我!安敢误我数万将士!!” 文聘猛地仰天咆哮,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滔天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背叛感!他握刀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他猛地回头,望向襄阳方向,眼中先是极度的困惑,随即化为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冰冷绝望!

“将军!水军……水军在哪里?” 副将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问道。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看到了空荡荡的江面,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这支刚刚经历苦战、精疲力尽的军队。

“完了!没有船!”

“我们被抛弃了!”

“蔡瑁狗贼误我等啊!”

绝望的哭喊声、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军心彻底崩溃!

文聘双目赤红,血丝遍布,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对岸,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天欲亡我,唯有死中求生!搜集所有船只、木筏、门板!会水的弟兄带着不会水的,给我强行渡河!能过去一个是一个!违令者,后退者,斩!”

命令下达,却引发了一场更大的混乱。有限的渔船、货船瞬间成了争抢的目标,为了上船,士兵们甚至拔刀相向。更多的人找不到任何漂浮物,只能绝望地脱下盔甲,抱着粗大的树枝、折断的旗杆,甚至徒手跳入深秋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拼命向对岸游去。渡河行动完全失去了组织,江面上人头攒动,挣扎扑腾,惨不忍睹。

就在渡河进行到最混乱、最脆弱的时候,如同死神的丧钟敲响,身后传来了铺天盖地的战鼓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麹义亲率的主力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漫山遍野地涌来了!而孙策、赵云、张辽的骑兵,也如同幽灵般从两翼再次出现,完成了最后的包围!

麹义立马于高坡之上,冷漠地俯瞰着江边这幕人间惨剧。他看着如同下饺子般挤在江边和水中、毫无抵抗能力的荆州溃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举起了右手。

“放箭。”

冰冷的命令下达。刹那间,密集如飞蝗的箭矢从岸上、从联军临时征用的小船上,向着江中、岸边的荆州军覆盖过去!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射入肉体的闷响、中箭者的凄厉惨叫、落水者的挣扎呼号,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尸体不断浮起,顺流而下。

“杀!” 步兵方阵开始推进,如同移动的城墙,无情地碾压着岸上残存的抵抗。骑兵则在浅水区来回奔驰,用长矛和马刀收割着那些在水中挣扎的性命。

文聘目眦欲裂,他挥舞长刀,还想组织起最后的抵抗,但身边亲兵死死拉住他:“将军!大势已去!留得青山在啊!” 他看到身边熟悉的将领一个个倒下,看到士兵们成片地被屠杀,心如刀绞,虎目含泪。

最终,在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拼死护卫下,他们抢到一艘被箭矢射得如同刺猬般的小船。文聘被强行推上船,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北岸——那里已是尸山血海,赤浪翻涌,他一手带出来的数万荆州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于此。

小船在箭雨中艰难地向南岸划去。船上的文聘,浑身浴血,甲胄破损,头发散乱,他不再是那个威严持重的大将,更像一个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败军之将。他望着北岸的惨状,望着滔滔江水,眼中已流不出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刻骨铭心的冰冷恨意。

当他终于踏上南岸的土地,清点人数,跟随他成功渡河或侥幸游过来的,只剩下以部分熟悉水性的水军士卒为核心的两万余人,且人人带伤,旌旗、盔甲、兵器丢弃殆尽,士气彻底崩溃。

残阳如血,映照着江面上漂浮的无数尸骸和赤红的江水。文聘站在萧瑟的秋风中,身影孤单而凄凉。

白河口畔,杀戮的喧嚣终于被江风的呜咽取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存活者的胸腔。夕阳像一块巨大的、正在冷却的赤红烙铁,缓缓沉向西山,将其最后的光与热,残酷地倾泻在这片尸山血河之上。

江水不再清澈,浑浊的暗红色波涛懒洋洋地拍打着岸边的尸体和破碎的军械,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些许血色,却带不走那弥漫于空气中的死亡气息。

麹义在一众盔明甲亮、却难掩疲惫与征尘的将领簇拥下,策马缓缓巡行于战场。他的坐骑,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姿态各异的尸体和凝固的血洼。

麹义本人面色沉静如水,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里,并无太多胜利后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他鎏金的山文甲在夕阳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甲叶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已呈暗褐色,仿佛甲胄本身生出的锈迹。一名亲兵试图替他擦拭面甲上的血点,被他微微摆手制止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堆积如山的尸体(大部分是荆州兵),折断的长矛、卷刃的刀剑、散落的箭矢、倾覆的粮车、燃烧后只剩框架的营帐……偶尔能看到军需官带着辅兵在尸堆中翻检,将尚能使用的兵甲收缴起来,动作麻利而冷漠。

远处,一些被俘的荆州兵垂头丧气地被绳索串在一起,由胜方的士兵押解着,走向临时圈起的俘虏营,他们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更远处,已有民夫被征调而来,开始挖掘巨大的土坑,准备掩埋尸体,以防瘟疫。

“将军,初步清点,斩首万余,俘获数千,缴获兵甲、旌旗、粮秣无算。”一名书记官捧着竹简,恭敬地汇报。

麹义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依旧泛着不祥红色的江面,半晌,才低沉地对身旁的副将道:“文聘,确是良将。观其营盘布置,撤退序列,虽败不乱……惜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却仿佛随着江风,飘散在血腥的空气里。战争的胜负,从来不仅仅取决于战场之上。

得胜之师押解着俘虏,携带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凯旋回到樊城。此时的樊城,城门大开,吊桥放平,城头换上了汉军的旗帜。守将程普、韩当率领城中主要将吏,早已在城外恭候。两位江东老将快步上前,对着端坐马上的麹义,郑重抱拳施礼,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真诚的感激。

“麹将军用兵如神,及时来援,解我樊城之围,拯满城军民于水火,此恩此德,程普(韩当)没齿难忘!” 程普的声音洪亮,带着沙场宿将的直率。

麹义翻身下马,扶起二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二位将军坚守孤城,力抗强敌,辛苦了。若非你们牢牢钉在樊城,吸引文聘主力,我军亦无此破敌之机。此战之功,二位当居首。” 一番话既肯定了对方的功劳,也给了十足的面子,令程普、韩当心中倍感舒坦。

是夜,樊城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联军士卒卸下征鞍,得以放松。军营空地上,篙火熊熊燃烧,大锅炖煮着刚刚宰杀的猪羊,肉香混合着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士兵们围坐火堆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高声谈论着白日的战斗,吹嘘着自己的勇武,不时爆发出阵阵喧闹的笑声。胜利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整个军营沉浸在一种粗犷而热烈的氛围中。

中军大帐内,更是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帐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帅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众将按军职高低分坐两旁,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孙策最为活跃,他本就年轻气盛,此战又杀得痛快,此刻更是意气风发。他直接捧起一坛酒,走到麹义案前,朗声道:“将军!末将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跟着您,这仗打得明白,杀得痛快!我孙伯符服了!这坛酒,我敬您!先干为敬!”

说罢,他竟真的仰头,咕咚咕咚将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引得满堂喝彩。酒水顺着他的下颌流下,沾湿了衣甲,他却毫不在意,抹了把嘴,哈哈大笑,尽显小霸王的豪迈不羁。

相比之下,赵云和张辽则显得沉稳许多。赵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带微笑,偶尔与同僚举杯,细品慢饮,举止间透着儒雅。

张辽则与身旁的将领低声交谈,内容多与布防、军务相关,显得冷静而务实。他也向坐在对面、被委以留守重任的于禁举杯示意:“文则兄,留守樊城,独当一面,责任重大,辛苦了。”

于禁面色沉静,举杯回礼,声音平稳:“分内之事,辽兄凯旋回朝,亦需谨慎。” 话语简短,却透露出对朝堂局势的洞悉,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麹义坐于主位,接受着众人的轮番敬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言语得体,既不显得过分矜持,也没有得意忘形。

庆功宴直至子夜时分,众将大多酩酊大醉,方才被亲兵搀扶着各自回营休息。偌大的帅帐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残羹冷炙和摇曳的烛火。

在樊城休整了五日,处理完主要的战后事宜——抚恤伤亡、整编部队、安排防务、安抚地方,麹义终于接到了简宇班师回朝的命令,准备启程。

启程这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除了于禁及其本部兵马留守樊城外,麹义麾下主力大军悉数开拔。队伍从樊城外连绵展开,一眼望不到头。麹义的帅旗在队伍最前方猎猎飘扬,其后是各营的将旗,色彩缤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士兵们经过休整,精神饱满,盔甲擦得锃亮,兵器反射着寒光,迈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向西进发。车轮碾过土地发出沉闷的隆隆声,无数马蹄敲击地面,如同节奏分明的战鼓。

于禁全身披挂,率领留守的将校在城门外为大军送行。他走到麹义马前,抱拳躬身,声音铿锵:“将军放心!于禁在此,必竭尽全力,固守樊城,勤勉政事,安抚百姓,绝不辜负都督重托!”

麹义端坐于骏马之上,深深看了于禁一眼,目光中既有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文则之能,沉稳持重,我素知之。丞相命我将樊城与这万千将士交予你,我方能安心回朝。切记,樊城乃荆襄门户,关乎大局。谨守城池,善抚军民,稳扎稳打。若有缓急,烽火为号,快马传书,丞相与我都不会坐视。”

“末将谨记丞相与将军教诲!” 于禁再次躬身,神情肃然。

麹义不再多言,勒转马头,目光扫过身后庞大的军队,猛地挥动手臂:“出发!”

号角长鸣,旌旗挥动,庞大的军队如同苏醒的巨龙,开始缓缓移动。孙策、赵云、张辽等将领各率本部,融入行军的洪流。麹义在亲兵精锐的簇拥下,居于中军。

队伍渐行渐远,回头望去,樊城的城墙在视野中逐渐变小,最终化为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大军沿着官道迤逦西行,沿途所经州县,地方官员无不早早出迎,供应粮草酒肉,极尽殷勤。但麹义治军极严,明令不得扰民,部队只是短暂停留,补充给养后便继续赶路。金色的秋阳洒在无边无际的行军队伍和如林般飘扬的旗帜上,勾勒出一幅雄壮而威严的画卷。

襄阳城灰暗的轮廓在秋日惨淡的夕阳下,如同巨兽蛰伏的背脊,透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文聘率领的残兵,更像是一群溃散的孤魂,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在通往城外临时营地的土路上。旗帜残破,沾满泥泞与暗褐色的血污,无力地垂在旗杆上。

士兵们大多带伤,盔甲歪斜,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队伍沉默地行进,连伤兵的呻吟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车轮碾过坑洼路面发出的吱嘎声,格外刺耳。

文聘骑在他那匹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上,原本挺直的腰背佝偻着,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露出底下苍白如纸的肤色。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白皮,下颌新冒出的胡茬杂乱灰白,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涣散,时而闪过白河口那地狱般场景的碎片——翻滚的赤浪、漂浮的尸首、士兵临死前绝望的眼神——每一次闪回都让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一下。他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能与现实世界连接的依靠。

残军抵达预定营地,一片混乱和低气压随之弥漫开来。副将们嘶哑着嗓子指挥安置,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文聘默然下马,脚步虚浮,地面似乎都在晃动。

他拒绝了亲兵的搀扶,独自走向那顶象征着他败军之将身份的、简陋的中军大帐。帐帘垂落,隔绝了外面乱糟糟的景象,却隔不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失败和绝望气息。

他刚在帐中站定,甚至来不及卸下沉重的甲胄,帐帘便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谋士伊籍敏捷地侧身闪入,随即迅速将帘子掩好。伊籍向来整洁的衣袍此刻也略显凌乱,清癯的脸上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眼中交织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痛惜,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担忧。

“仲业!”伊籍抢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灼人的急切,“你……你可算是……回来了!”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文聘浑身的狼狈,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失神的眼睛上,痛心之色更浓。

这声熟悉的呼唤,像一根针,刺破了文聘强行维持的麻木。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伊籍略显单薄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伊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文聘的手冰冷如铁,还在微微颤抖。

“机伯!机伯……”他连唤两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急切与委屈,“你可知……我……我军……白河口……完了,全完了!”话语哽咽,巨大的悲痛和屈辱让他一时语塞,只是死死抓着伊籍的手臂,仿佛一松手,自己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伊籍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文聘冰冷的手背,将他引到帐中唯一的矮榻旁坐下。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从帘隙透入的些许天光,映照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仲业,你的情形……籍……籍已风闻。”伊籍的声音低沉而苦涩,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溃兵早已零星逃回,流言蜚语已传遍襄阳……只是,只是如今这城内的局势,对你……唉,已是刀剑加身,万分凶险!”

“凶险?”文聘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死死钉在伊籍脸上,充满了惊疑不定,“机伯,何出此言?我虽败,然非战之罪!敌军势大,十倍于我,更有麹义、孙策这等虎狼之将!我为保全荆州最后一点根基,不得已行那断尾求生之策!我……我事前曾派八百里加急,星夜送信入襄阳,向主公陈明利害,恳请水军接应!信使是亲眼看着我亲手封缄!主公他……他定然知晓前线危局!定是蔡瑁、张允这两个奸贼,阳奉阴违,按兵不动,才致我……”

他的语气急切,带着一种试图抓住最后希望的挣扎。

伊籍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有同情,有无奈,更有一丝不忍。他看着文聘眼中那点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对刘表明察秋毫的期望之火,心中酸楚更甚。

他不能直接说出那最残酷的猜测,只能苦涩地打断:“仲业!你且醒醒!如今在州牧府,在主公面前,蔡德珪、张允等人可不是这般说辞!他们众口一词,参劾你文聘临阵畏敌,怯战先逃!说你未得主公将令,擅自放弃樊城之围,仓皇南窜,以致军心涣散,为敌所乘,终至全军覆没!他们把你那‘战略转移’说成是贪生怕死的遮羞布!这些话,已经像毒汁一样,灌进主公的耳朵里了!主公……主公已然震怒!”

“怯战?先逃?擅自撤军?!”文聘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头顶,整个人猛地从榻上弹起,又因虚脱而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帐篷支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极度的震惊和被污蔑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了他。

“蔡瑁!张允!尔等奸佞!安敢如此血口喷人!!!”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身旁的矮几上,木屑飞溅,“我文聘对主公、对荆州之心,天地可鉴!白河口畔,我将士用命,血流成河,尔等躲在后方,竟敢……竟敢……” 他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连贯。

但这一次,在那滔天的愤怒之下,一丝倔强的理智死死拽住了他滑向彻底绝望的深渊。不,不能就这样认了!主公是明理的!主公一定只是暂时被蒙蔽!只要……只要我能见到主公,当面陈情,将前线实况、我军英勇、敌军凶顽,以及我为何不得不撤退的苦衷,原原本本告知主公!那封求救信就是证据!对,信!主公看到信,就会明白一切!是蔡瑁张允误事,非我之罪!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让文聘濒临崩溃的精神勉强稳住。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炸裂胸膛的怒火,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他推开试图安抚他的伊籍,挣扎着站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声音却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机伯,你的好意,聘心领了。但我不能就此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我要面见主公!我要亲自向主公道明一切!前线将士的血不能白流,我文聘的清白,更不能被小人如此玷污!主公……主公会明白的!他一定会明白的!”

伊籍看着文聘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簇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最后期望的火苗,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充满忧虑的叹息。他深知刘表晚年多疑,又宠信蔡氏,文聘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那点希望,或许是支撑文聘此刻不彻底崩溃的唯一东西了。帐内,昏暗的光线中,文聘挺直了脊梁,仿佛要凭借这最后的信念,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州牧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高大的厅堂,雕梁画栋依旧,却透着一股阴森的冷意。刘表高踞主位,他年事已高,面容带着一丝不健康的浮肿,身着锦袍,看似雍容,但眉宇间积郁的猜忌和此刻难以抑制的怒火,却破坏了那份儒雅。

蔡瑁、张允等荆州重臣分列两侧,或眼观鼻鼻观心,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整个大厅仿佛一个无形的刑场,等待着受审者的到来。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文聘未及更换朝服,依旧穿着那身破损污秽的征袍,被两名甲士引至厅中。他一进入,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便弥漫开来,与这华美厅堂的熏香格格不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沙哑悲怆:“罪将文聘,叩见主公!聘……丧师辱国,罪该万死,请主公治罪!”

这一跪,是武将对主君的礼仪,也带着真心败北的请罪。

刘表冰冷的目光扫过文聘狼狈的身影,鼻翼翕动,冷哼一声:“文仲业,你可知罪?!我委你以重任,授你精兵数万,望你克复樊城,扬我荆州之威!你却损兵折将,大败而回,将我荆州儿郎性命视若草芥!你还有何面目来见我?!”

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威压。

文聘猛地抬头,脸上泪痕未干,急声道:“主公!聘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然聘绝非怯战畏敌之人!实是北军势大,麹义、孙策联军凶猛,纪灵十万大军旦夕覆灭,我军已陷绝境!聘为保全荆州元气,不得已方行那战略撤退!聘……聘曾派八百里加急,星夜送信禀报军情,恳请主公下令,命蔡瑁、张允二位都督率水军北上接应!若得水军之助,倚仗汉水天险,我军断不至于遭此惨败!皆是……皆是蔡、张二位,未奉主公号令,坐视不理,方致我军腹背受敌,几近全军覆没啊主公!”

他将积压的冤屈和愤怒倾泻而出,目光灼灼地望向刘表,期待主公能明察秋毫。

然而,刘表闻言,脸上却是一片愕然,随即转为被愚弄的暴怒!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指着文聘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何时收到过你的求救书信?!又何时下过令让德珪、张允出兵接应于你?!文聘!你败军辱国已是重罪,如今竟还敢编造此等谎言,诬陷同僚,企图脱罪,你……你罪加一等!”

轰隆!文聘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刘表,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主公……您……您说什么?您……您没收到我的信?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

他猛地转向蔡瑁和张允的方向,眼中几乎是要喷出火来:“是你们!定是你们截留了军报!欺瞒主公!”

蔡瑁此刻上前一步,面容肃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阴鸷的得意,他拱手对刘表道:“主公明鉴!末将等从未见过文聘所谓求救书信!此分明是他兵败之后,为逃脱罪责,构陷忠良!其心可诛!”

张允也连忙附和:“主公,文聘此言,实乃无稽之谈!我军务繁忙,岂会行此截留军报、贻误战机之事?此乃他穷途末路,攀诬陷害!”

刘表看着文聘那震惊、愤怒、几乎崩溃的模样,又看看蔡瑁、张允一副义正辞严的姿态,心中那杆天平早已倾斜。他晚年本就多疑,更倚重蔡、张等亲戚兼本土大族,文聘虽是良将,但终究是外来系将领。此刻,在他听来,文聘的申辩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狡辩和恶毒的反咬!

“无人知晓?无人见过?”刘表环视厅中其他官员,声音冰冷刺骨,“可有人能证明文聘曾送过书信?”

厅内一片死寂。大多数官员低垂着头,不敢与刘表或文聘的目光接触。少数知情人更是噤若寒蝉,蔡瑁、张允的权势如日中天,谁敢在此刻出头?

这死寂,如同最冰冷的判决,砸在文聘心头。他看着满堂沉默的众人,看着刘表那越来越阴沉和不耐烦的脸色,看着蔡瑁、张允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一股彻骨的寒意,比白河口的江水还要冰冷千万倍,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完了……信,真的没了……主公,根本不知道……

蔡瑁看准时机,再次厉声道:“主公!文聘丧师辱国,又构陷同僚,欺瞒主公,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正军法,不平军民之愤!请主公明正典刑!”

刘表被接连的“欺瞒”和“顶撞”激得怒火攻心,最后一丝理智也被猜忌和愤怒吞噬,他猛地一挥手,嘶声吼道:“来人!将文聘立刻推出府门,斩立决!首级传示三军,以儆效尤!”

“主公!!”文聘闻言,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聘冤枉!聘无罪啊!主公——!!”

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几乎瘫软的文聘,就要向外拖去。文聘奋力挣扎,目眦尽裂,口中犹自高呼:“蔡瑁张允误国!主公——你糊涂啊——!”

厅内众人神色各异,有惊惧,有冷漠,也有不忍,但无人敢言。眼看文聘就要被拖出厅门,血溅五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声声惶急的高呼,将一切都给打断:

“刀下留人——!”

“主公!刀下留人——!”

正是:

忠良饮恨刀光寒,奸佞蔽日一线天。

欲知何人搭救文聘,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