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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北风卷尘南冠泣(2 / 2)

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悍勇被激发出来,他挥舞着三尖两刃刀,如同疯魔,接连劈翻几名试图靠近的敌军士卒,凭着对地形的最后一点记忆,发现了一条被灌木掩盖的极其险峻陡峭的小路。

“跟我来!” 他狂吼一声,带着身边最后聚集起来的约莫万余残兵,沿着这条“生路”亡命冲杀。麹义军似乎也未料到有此小路,阻击稍弱。纪灵身被数创,血染征袍,竟真的被他杀出一条血路,狼狈不堪地突出了这死亡隘口,头也不回地向着淮南方向疯狂逃窜。

身后,是映红半边天的火光,是震天的喊杀声和部下绝望的哀嚎。他知道,跟他出来的数万淮南儿郎,大部分都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的峡谷里。

麹义勒马立于高坡,冷冷地注视着纪灵溃逃的方向,并未下令穷追。荀攸在他身边轻声道:“将军,纪灵虽遁,然其精锐已丧,爪牙尽去,数年难复。经此一役,袁术窥伺豫州之心,可绝矣。”

成公英亦颔首:“大局已定,可奏报长安,向丞相报此大捷了。”

麹义脸上露出了胜利者从容的笑容。这一场豫州攻防,从正面击溃到料敌先机、设伏歼灭,他完美地执行了战略,彻底打断了袁术北进的锋芒。

而纪灵,带着满身的创伤和仅存的万余惊魂未定的败兵,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南顾。来时的数万雄师,意气风发,归去时却只剩这点残兵败将,旌旗歪斜,甲胄不全。这份刻骨的惨败和屈辱,如同毒蛇,将永远噬咬着他的心。

豫州之战,以纪灵军的全军覆没和他个人的侥幸生还,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时值深秋,豫州大地却因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而焕发出别样的生机。纪灵率领的淮南精锐在黑风隘遭遇毁灭性打击,主帅仅率万余残兵仓皇南遁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谯郡乃至整个豫州的城乡镇甸。

麹义所率领的朝廷王师,挟此大胜之威,军心士气如虹,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续发动了数场凌厉的扫荡战。

失去主将指挥、士气彻底崩溃的袁术军残部,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面对麹义麾下如狼似虎的百战雄师,他们或望风而逃,弃城而走;或内部生变,缚其长官以降;偶有负隅顽抗者,也在朝廷大军的雷霆打击下迅速灰飞烟灭。

一座座曾被袁术军旗帜玷污的城池相继光复,被战火蹂躏的田野乡村,也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秩序与生机。大军所到之处,道路两旁常常挤满了箪食壶浆、翘首以盼的百姓,那发自内心的欢呼与感激,让每一位士卒都倍感荣耀。

这一日,夜幕降临,曾被纪灵大军围困多时的谯郡城,却一扫往日的紧张与压抑,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人声鼎沸。城内最大的建筑——太守府,更是被装扮得如同节日般喜庆。府门高悬大红灯笼,门前车水马龙,来自军中和地方的大小官员、有功将士络绎不绝。

府内正堂,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十盏牛油巨烛将宽敞的大堂照得没有丝毫阴影,四周墙壁上悬挂着象征胜利的红色帷幔。厅堂中央,十几个巨大的青铜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骨炭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深秋夜晚的寒意。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这里举行。巨大的楠木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馔:整只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的羔羊,肉质肥嫩、淋着酱汁的蒸鱼,各种时令蔬菜瓜果堆积如山。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坛坛刚刚拍开泥封的美酒,浓烈的酒香与肉香、炭火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大厅,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

宴会的主角,无疑是那位年纪最轻、却立下头功的孙策孙伯符。他今日换下了一身征尘的戎装,穿上了一袭宝蓝色绣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衬得他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英武之中平添了几分贵气。

他那张古铜色的英俊面庞,因酒意和兴奋而泛着红光,一双虎目顾盼生辉,亮得惊人。此刻,他正被张辽、徐晃等一众将领团团围在中间,手中擎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酒爵。

“哈哈哈!”孙策发出一阵爽朗豪迈的大笑,声震屋瓦,“文远兄,你是不知,那雷簿冲来时气势汹汹,殊不知某家那回马一枪,早有七分后手等着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比划,动作矫健流畅,仿佛重现当日战场上的惊险瞬间。周围将领们听得目不转睛,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叫好之声。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孙策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尽显江东儿郎的豪气与洒脱。

其他将领们也各自聚成小圈,高声谈笑,气氛热烈。张辽抚着短须,与身旁同僚分析着黑风隘设伏的精妙之处;一些中下层军官则兴奋地交流着战斗中的细节,比较着斩获。就连一向沉稳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两位随军谋士荀攸和成公英,此刻也难得地放松下来,坐在稍靠内的席位上,面前摆着清茶和几样精致小菜,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智珠在握、大局已定的从容笑意。

作为全军主帅的麹义,自然端坐在最上首的主位。他今日也卸去了那身标志性的沉重甲胄,换上了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虽衣着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威严气势却丝毫不减。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淡笑容,从容地接受着部下们一轮又一轮的敬酒。看着堂下这群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如今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勇将谋臣,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畅快笑容,麹义心中亦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从受丞相简宇重托,总督豫州军事,面对纪灵的数万大军,到一步步扭转战局,最终在黑风隘给予其毁灭性一击,直至今日彻底廓清豫州全境,这一路走来,虽不乏艰难险阻,但终究是圆满完成了丞相的战略意图,不负朝廷厚望。

这份沉甸甸的战功,足以让他在当朝名将之中占据显赫一席。他举起手中温润的玉杯,将杯中琥珀色的美酒一饮而尽,一股暖流自喉间直达胃腹,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厅堂一侧悬挂的那张巨大的牛皮军事地域图上,精准地定格在标志着荆州北部、汉水之畔的那个醒目标记——“樊城”之时,他嘴角那丝温和的笑意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渐渐消融,眼神重新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和深沉。

身为主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时的胜利固然值得庆贺,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欢庆是为了抚慰将士的辛劳,提振士气,而统帅的头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目光必须投向更远的地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的气氛已然达到了最高潮,人人脸上都带着酒酣耳热的兴奋。就在这时,麹义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玉杯,杯底与坚硬的案几接触,发出了一声清脆但并不响亮的声。

然而,就是这轻微的一声,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喧闹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将领们的谈笑声、酒杯的碰撞声慢慢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主位上的那道玄色身影。就连兴致正高的孙策,也放下了酒爵,用略带询问的眼神望了过来。

麹义缓缓站起身,他身材本就高大魁梧,此刻站起,更显得挺拔伟岸,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目光沉静,缓缓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看到了孙策眼中未褪的兴奋,看到了张辽脸上的沉稳,也看到了其他将领们意犹未尽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今日盛宴,庆的是豫州已定,纪灵败走,庆的是诸位立下赫赫战功!此战之功,天地可鉴,本帅已具表上报丞相,封赏必厚!”

他略微停顿,让胜利的喜悦在每个人心中回荡片刻,堂下响起一阵自豪的低语声。但随即,麹义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如山,目光也锐利起来,手指向地图上的樊城——

“然则,此刻绝非高枕无忧之时!诸位请看樊城!”他的声音带着紧迫感,“此乃丞相麾下紧要之地,如今正被荆州刘表大将文聘率重兵围困!程普、韩当二位将军正浴血坚守,苦苦支撑,等待我等援军!”

他环视众将,见众人神色渐渐凝重,继续说道:“刘表此番趁丞相应对袁术之机,妄图夺回樊城要地,其心可诛!若樊城有失,则我军南下门户洞开,豫州亦将再临兵燹!程、韩二位将军与数万守军正在孤城血战,我等岂能在此安然饮酒,坐视袍泽陷于危难?”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众将瞬间清醒。孙策收起笑容,面露焦急;张辽神色凝重;荀攸与成公英微微颔首。

麹义挺直腰板,声音激昂起来:“故,我军须立即挥师南下,击溃文聘,解樊城之围,与程普、韩当将军会师!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正当一鼓作气,南下破敌!”

他环视众将,目光灼灼:“待解了樊城之危,我等再与程、韩二位将军把酒言欢,共庆大捷!”

孙策第一个霍然起身,抱拳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主帅所言极是!程、韩二位将军皆是家父旧部,于策亦有恩义!救兵如救火,末将请为先锋,日夜兼程,驰援樊城!”他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

张辽也起身,沉稳地说道:“文聘乃荆州名将,用兵老辣,不可小觑。然我军士气如虹,正当南下破敌!末将愿效死力!”

“末将愿随将军南下,破文聘,解樊城之围!”众将齐声应和,声震屋瓦。虽然知道文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新胜之师的锐气,以及对被困同袍的牵挂,让他们斗志昂扬。

麹义见士气可用,当即下令:“好!各部休整一日,补充粮草,检修器械。后日拂晓,大军开拔,兵发樊城!”

庆功宴在同仇敌忾的氛围中结束。将领们纷纷领命而去,脸上的酒意已被昂扬的斗志取代。大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盆中偶尔的噼啪声。

麹信步走到廊下,遥望南方。秋夜的寒风拂动他的衣袂,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黑暗,看到那座正在浴血奋战的城池。下一战,关系重大,只能胜,不能败。

深秋的黎明,寒意刺骨。谯郡城外的原野上,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尽。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将稀薄的曙光涂抹在城头猎猎的旌旗和将士冰冷的甲胄上。偌大的军营已然不见昨夜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而有序的忙碌。

辎重营的辅兵们喊着号子,将最后一批粮草装上大车,套车的骡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汽。各营将士早已饱餐战饭,此刻正按部就班地集结列队,金属甲叶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如同死神出征前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草料、皮革、金属和一种压抑的兴奋混合的特殊气息。

豫州牧毛玠率领着州郡主要属官,早已等候在敞开的谯郡城门外。他身着绛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沉稳。他双手拢在袖中,默默注视着眼前这支即将开拔的虎狼之师,心中百感交集。

数月前,纪灵大军压境,豫州风雨飘摇,他殚精竭虑,勉力支撑。如今,麹义大军如疾风扫落叶般击溃强敌,还豫州以安宁,这份感激与敬佩,是发自内心的。

“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擂响,打破了黎明的寂静。中军方向,帅旗开始移动。只见主帅麹义在一众盔明甲亮的亲兵簇拥下,策马而来。他今日全身披挂,那身玄色铁甲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猩红的斗篷随风猎猎作响。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扫视着即将出征的队伍,不怒自威。

行至城门前,麹义勒住战马,对着毛玠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毛使君!军情紧急,恕麹某不能久留。豫州之事,托付使君了!”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透着军人的干脆。

毛玠连忙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无比:“麹将军言重!将军挽狂澜于既倒,解豫州于倒悬,此乃再造之恩,玠与豫州百姓没齿难忘!将军尽管放心南下,玠必当竭尽所能,安抚地方,恢复民生,定不使将军有后顾之忧!”

他直起身,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封厚实的、用火漆严密封口的信函,双手奉上,道:“此乃下官具表上奏的捷报及豫州现状详陈,一切战果、损失、亟待处置事宜,皆在其中。烦请将军遣快马呈送丞相驾前。豫州新定,百废待兴,后续如何施政,还需丞相明示。”

麹义接过信函,入手沉甸甸的,他看也未看,直接递给身旁的记室参军,沉声道:“使君放心,捷报即刻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长安。豫州历经战火,民生多艰,使君肩上的担子,不比麹某轻松。” 他的目光扫过毛玠略显单薄的身躯和眼中的血丝,语气稍缓。

毛玠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远处正在恢复生机的田野,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是啊,战端一开,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城池残破,田亩荒芜,百姓流离……所幸将军用兵如神,未使战火绵延。下官已着手招抚流亡,开仓放赈,减免今明两年赋税,只盼能早日让这片土地重现生机。”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麹义,眼中充满关切:“倒是将军,此去樊城,文仲业(文聘字)非纪灵可比,乃荆州名将,用兵老辣,更兼樊城局势危如累卵……将军万望珍重,一切谨慎!”

麹义闻言,豪迈一笑,伸手拍了拍腰间的剑柄,发出铿锵之声:“使君勿忧!文聘虽勇,岂不闻‘一鼓作气’?我军新胜,士气正炽,锐不可当!程、韩二位将军在樊城苦苦支撑,盼援如渴,我等必星夜兼程,以雷霆之势击破围敌,与樊城守军会师!”

他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这时,孙策、张辽等主要将领也纷纷策马前来与毛玠道别。孙策一身亮银甲,英气逼人,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他抱拳大声道:“毛使君!待我等破了文聘,解了樊城之围,再回来与你痛饮三百杯!” 张辽则沉稳许多,拱手道:“使君保重,豫州便托付给您了。”

毛玠一一还礼,言辞恳切地勉励诸位将军奋勇杀敌,早奏凯歌。

在主力大军集结地的侧后方,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约五千名袁军降卒,被剥夺了甲胄兵器,只穿着破旧的号衣,在张合所率领的万余精锐步骑的严密监视下,乱哄哄地排成了长长的、歪歪扭扭的队伍。

这些降卒大多面带菜色,眼神空洞,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茫然。秋风吹过,卷起尘土,更添几分凄凉。队伍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队伍最前方,雷簿和雷绪叔侄二人被特别对待。两人皆被粗大的牛筋绳索反缚双手,由一队精锐亲兵专门看押。雷簿虽然衣衫破损,身上带伤,却依旧梗着脖子,脸上写满了不甘与倔强,偶尔抬眼扫视四周,目光中尽是愤恨。而雷绪则低垂着头,乱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与绝望。

张合顶盔贯甲,手持长枪,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面色冷峻如铁,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降军队伍,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深知肩上担子沉重:不仅要确保这五千降卒平安押送至长安,更要确保雷簿、雷绪这两员敌方重要将领万无一失地交到丞相手中。

麹义与毛玠等人话别后,在亲兵簇拥下策马来到张合军前。张合见主帅到来,立即在马上挺直身躯,抱拳行礼,甲叶铿锵:“将军!”

麹义勒住马,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支沉默而惶恐的降军队伍,最后落在雷簿、雷绪身上片刻,才转向张合,沉声叮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儁乂,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关山阻隔,责任重大。这些降卒,虽曾为敌军,亦是我华夏子民,迫于无奈而从贼。沿途需严加看管,防其生变,但亦不可无故虐待、克扣粮饷,需使其知朝廷宽仁,丞相恩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合,接着道:“至于雷簿、雷绪二人,乃丞相亲自点名要犯,关乎大局,务必确保其活着、完好无损地抵达长安,面见丞相!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张合在马上躬身,肃然应道:“末将明白!谨遵将军将令!定当恪尽职守,确保人犯万无一失,平安抵达长安!请将军放心!”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

麹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支充满悲凉之气的队伍,拨转马头,在亲兵护卫下向着中军帅旗方向疾驰而去。

辰时正刻,太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洒满大地。中军处,一面猩红的帅旗被高高举起,迎风展开,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麹”字。

麹义拔剑出鞘,雪亮的剑锋直指南方,运足中气,声如洪钟,传遍四野:“三军听令!目标樊城,解围歼敌,扬我军威——开拔!”

“呜——呜呜——” 苍凉而雄壮的号角声连绵响起,如同巨龙的咆哮。

“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节奏分明地擂动,敲击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

麹义亲率的主力大军——包括孙策的先锋骑兵、张辽的精锐步卒、以及其他各营兵马,总计数万之众,如同一条缓缓苏醒的钢铁巨蟒,开始向着南方移动。旌旗遮天蔽日,刀枪反射着耀眼的寒光,队伍绵延十数里,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踏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云朵,弥漫在原野之上,显示出无坚不摧的力量与必胜的信念。

几乎在同一时刻,张合也下达了命令。押送降军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启动,朝着西北方向,那通往司隶、通往帝都长安的官道行进。这支队伍的气氛与主力大军的昂扬截然不同,显得格外沉重和缓慢。降卒们步履蹒跚,在押送兵士的呵斥声中艰难前行,队伍中弥漫着绝望与不安。

毛玠率领着豫州官员,一直站在冰冷的城门外,默默地注视着两支队伍渐行渐远。一支向南,承载着解围的重任与未来的战火;一支向西,背负着战争的后果与未知的命运。

直到两支大军的旌旗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只剩下漫天尘土缓缓消散,毛玠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场持续数月、关乎豫州存亡的战事,终于真正告一段落。

回到略显空荡的州牧府,毛玠甚至来不及歇息,立刻投入到千头万绪的善后工作之中。他处理的头等大事之一,便是兖州援军的遣返。

刺史府大堂内,毛玠亲自接见了兖州援军的主要将领。这些将领甲胄在身,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诸位将军,”毛玠的声音温和而充满感激,“前番豫州危殆,幸得兖州简雪小姐深明大义,遣诸位将军星夜驰援,方使我军心稳固,终获大胜。此恩此德,毛玠与豫州官民,永世不忘!” 说着,他对着几位将领深深一揖。

几位将领连忙还礼:“毛使君言重了!匡扶汉室,共御外侮,乃我等本分!”

毛玠直起身,对身旁的属官示意。属官立刻捧上早已准备好的礼单和箱笼。

“略备薄礼,聊表谢意,不成敬意。还望诸位将军带回兖州,并务必向小姐转达毛玠及豫州上下军民最诚挚的感激之情。” 他拿起案几上另一封缄口的信,缓缓道,“此乃下官亲笔信,详陈战事经过与结果,并对小姐援手之恩再致谢忱,烦请转呈。”

送走了满载荣誉与谢意的兖州援军,毛玠甚至没有坐下喝口茶,便立刻召集州府主要属官及各郡县代表,商议豫州重建事宜。

他发布了安民告示,宣布了一系列紧急措施:减免本年度及下一年度的三成赋税,开官仓赈济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由官府提供种子、农具,鼓励尽快恢复生产,严令各郡县招抚流亡,妥善安置……

大堂内,毛玠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战事虽息,然我等责任更重!需使百姓有屋可住,有田可耕,有食可餐,有望可期!各郡县需即刻行动,不得有误!”

窗外,谯郡的城墙上,民夫正在官兵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清除着战争留下的痕迹,修补着破损的垛口。市集上,摊贩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货物还不丰富,但叫卖声、议价声已重新响起,透露出顽强的生机。城外的田野里,也出现了农夫小心翼翼劳作的身影。

毛玠站在州牧府的阁楼上,凭栏远眺。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如同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正在艰难地恢复元气。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硝烟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的希望。他知道,通往真正太平富足的道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至少,豫州已经在这片废墟上,迈出了走向复苏的第一步。

而远在南方的麹义大军,正承载着更多的期望与使命,奔赴那片未知的战场。

汉水之畔,樊城以北,连绵的荆州军大营依地势而建,旌旗招展,营垒森严。时值深秋,江风凛冽,吹得中军大帐的帐幕猎猎作响。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似乎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凝重与压抑。

荆州大将文聘,字仲业,正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巨大的牛皮地图前,双手负后,眉头紧锁。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下颌留着短须,一身玄色铁甲未解,更衬得他身形魁梧,不怒自威。然而此刻,这位以沉稳善守着称的荆州名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与烦躁。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那个被重重标记的“樊城”二字,以及代表己方围城部队的蓝色小旗上。围城已近两月,程普、韩当据城死守,如同磐石般难以撼动。虽然己方兵力占优,但樊城城防坚固,守军抵抗意志顽强,几次强攻都未能得手,反而折损了不少兵马。战事,已然陷入了胶着。

这种胶着,正是文聘此刻最大的烦恼来源。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数月之前,飘向了襄阳,飘向了那位优柔寡断的主公——刘表。

“唉!” 文聘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帐幕,看到了当年的情景。

“当初……当初简宇初得豫州,立足未稳,势力仅限豫州及樊城一隅之时,某曾数次向主公(刘表)进言!” 文聘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时简宇刚刚崭露头角,虽然势头迅猛,但根基尚浅。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襄阳州牧府的大堂上,对着端坐主位、面色迟疑的刘表,慷慨陈词。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是如何的急切与肯定:“主公!简宇此人,鹰视狼顾,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今其初得豫州,羽翼未丰,樊城悬于境外,犹如孤子!此时若我荆州精锐尽出,联合淮南袁公路,南北夹击,必可一举收复樊城,甚至趁势夺取豫州,将简宇之势扼杀于萌芽!此乃天赐良机,失不再来啊!”

然而,端坐上的刘表,那张儒雅却缺乏决断的脸上,露出的却是深深的忌惮和犹豫。文聘仿佛又听到了刘表那带着浓重鼻音、总是慢条斯理的回应:“仲业啊……用兵之事,关乎百万生灵,岂可轻启战端?简宇虽新起,然观其用兵,颇有章法,孙坚当年何其骁勇,亦败于其手……况且,我荆州重在保境安民,何必无故树此强敌?再观望观望,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 文聘想到这里,胸口一阵发堵,几乎要冷哼出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就是因为这该死的“观望”和“从长计议”,一次次错失了良机!他眼睁睁看着简宇一步步壮大,先是稳固豫州,继而西进关中,抚定雍凉,东联兖州,北并并州,如今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坐拥五州之地及司隶,兵强马壮,势倾天下!昔日那个需要荆州“观望”的势力,如今已然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一个连主公自己恐怕夜里想起来都要惊出一身冷汗的恐怖存在。

“如今倒好,” 文聘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嘲讽,“如今简宇势大,明眼人都知道其锋芒不可挡,天下诸侯皆侧目而视,不敢轻易捋其虎须。连主公自己,怕是也悔之晚矣,平日里连提都不敢多提简宇之名了。” 他仿佛能看到刘表如今在襄阳,听到简宇又取得某场胜利时的复杂神情——既有畏惧,又有后悔,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颓然。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文聘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眉头锁得更紧了,“袁术那个志大才疏的冢中枯骨,竟然派人来了襄阳,说什么要‘联军讨简,共分其地’!”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文聘的第一反应是荒谬。袁术此人,骄奢淫逸,目光短浅,手下虽有些兵马,但纪灵之流,岂是简宇、麹义等人的对手?与他联军,无异于与虎谋皮,甚至可能被其拖累。

然而,当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当前局势后,文聘却发现,这次出兵,或许并非全无道理,甚至可能是荆州最后的机会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更加烦躁和无力。

“简宇之志,绝非区区数州所能满足。观其用兵布局,西定雍凉,东联兖州,北控并州,其南下兵锋,直指荆襄!如今他后方渐稳,下一步,不是淮南,便是我荆州!” 文聘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与其坐等简宇准备充分,以泰山压顶之势南下,不如趁其主力似乎被袁术牵制之际,主动出击,拿下樊城这个钉在荆州北部门户的钉子!

“樊城,樊城!” 文聘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个关键的点。此地控遏汉水,是北上中原、南下荆襄的咽喉要道。昔日被简宇夺去,如同在荆州头顶悬了一把利剑。若能夺回,则荆州北面防线将稳固许多,进可攻,退可守。若是等到简宇彻底消化了新得之地,整合力量南下,届时再想夺回樊城,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文聘脑中盘旋。尽管知道此时与简宇开战风险极大,尽管对袁术这个盟友毫无信心,但他更清楚,被动挨打的后果可能更糟。主公刘表最终同意出兵,恐怕也是在这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巨大压力下,做出的艰难决定。

文聘的指节重重敲在地图上的“樊城”二字,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一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紧迫感。他试图说服自己,主公刘表最终同意出兵,是在简宇这座大山日益沉重的压迫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至少说明,主公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愿意采取行动了。

然而,这丝微弱的自我安慰,瞬间就被另一个更加令人沮丧和难以置信的现实击得粉碎——这所谓的“联军”,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联军?呵……” 文聘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一抹近乎苦涩的讥讽。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仿佛能穿透营帐,望向东南方向袁术所在的寿春,又仿佛能回望西南方向襄阳城中的州牧府。

“袁术打豫州,我荆州打樊城……美其名曰东西并进,使简宇首尾难顾……” 文聘在心中复述着当初襄阳决策时,那些幕僚们看似高明的分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烧得他喉咙发干,“可真正的理由呢?主公和那些颟顸之辈私下里最担心的,竟然是怕袁术这厮临时变卦,趁我荆州主力北出之际,偷袭我后方!”

一想到这个理由,文聘就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几乎要当场失态。他猛地转过身,不想再看那张令他心烦意乱的地图,大步走到案几前,抓起桌上的冷水陶壶,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直接对着壶嘴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中的焦躁和愤怒。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咆哮,“面对简宇这样的对手,不思虑如何集中全力,寻隙而进,以求一线胜机,却先去担忧本就不可靠的盟友会不会背后捅刀子!这……这简直是本末倒置,因噎废食!”

文聘的拳头重重砸在坚硬的楠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笔架都跳了一下。帐外守卫的亲兵似乎被惊动,传来一阵轻微的甲叶摩擦声,但很快又恢复了寂静。文聘浑然未觉,他的思绪已经完全被这种战略上的短视和愚蠢所带来的愤怒所占据。

“他们到底懂不懂我们在面对的是谁?” 文聘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近年来声名如日中天,几乎已成为所有诸侯梦魇的名字——简宇。他的形象在文聘心中是如此清晰,又如此令人敬畏。

“简宇……简乾云……” 文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仿佛出现了相关的场景片段——

他仿佛看到虎牢关前,气势滔天的吕布吕奉先,方天画戟之下无人能挡,联军将领纷纷败退。然后,是一员身形魁梧,气势沉凝如渊的将领缓辔而出。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激战,戟影枪芒交织,最终,吕布被击败,那张狂傲不可一世的脸上,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乃至是……心服口服的神情!仅仅是想象这个画面,文聘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吕布之勇,冠绝天下,能单人独骑击败他并让其心服,这是何等的恐怖!

他的思绪又跳转到长安城。权倾朝野、凶名赫赫的董卓,麾下西凉军如狼似虎,把持朝政,诸侯莫敢直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在简宇一番巧计运作下,顷刻间覆灭!董卓伏诛,其势力树倒猢狲散。这需要何等深邃的心机,何等精准的谋划,何等狠辣果决的手段!这已非寻常将帅之才,而是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国士之姿!

最后,他想起了更早的传闻,那时简宇或许还只是凉州军中的一个无名之辈。羌人叛乱,势大难制,官军屡战屡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