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无声地从她眼眶中滚落,迅速浸湿了手中的帕子和素色的衣襟。
她没有失声痛哭,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是那样僵直地坐着,任由泪水决堤般奔涌。这无声的悲痛,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碎。旁边的侍女早已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
孙四低着头,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事发突然……但请夫人明鉴,我等……实是被逼无奈。老爷他……昨夜之后,心神已失,若再……只怕阖府上下,无人能幸免。我等此举,非为弑主,实为自救,也为……给府中其他人,留一条活路。”
他抬起头,看向泪流满面的刘氏,言辞恳切:“夫人您多次为我等下人仗义执言,恩情我等铭记于心。今日之事,皆系老爷一人之过,与夫人绝无干系。我等已派人严守院落,绝不让外人惊扰夫人。府中一切,暂由我等维持,等待简宇大将军或丞相夫人发落。我等……断不会伤及夫人分毫。”
刘氏依旧没有说话,她缓缓闭上双眼,更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聪慧,如何不明白孙四话中的意思?如何不知道丈夫董承在密诏丢失后,在滥杀家丁后,已然陷入疯狂,将整个董府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些下人的反抗,是绝望下的挣扎,是求生的本能。
从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责怪他们,甚至……某种程度上,是他们阻止了可能波及更广的疯狂。
但是……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那个与她结发多年、曾经也有过举案齐眉时光的男人;那个是孩子们父亲的男人;那个即便后来变得专横、多疑,却依旧是她在乱世中依靠的男人……就这么死了。不是死于战场,不是死于政敌之手,而是死于一场如此不堪的、来自内部的反噬。这种死法,如此突兀,如此狼狈,如此……让她难以接受。
心痛如绞。为董承的结局,也为这无法挽回的破碎,为这转眼成空的浮华,为这乱世中身不由己的飘零。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悲伤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了一下,旁边的侍女连忙上前搀扶。刘氏摆了摆手,拒绝了搀扶。她用帕子死死捂住嘴,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抖动。
“我……我知道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子,“你们……你们且去忙吧……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她不再看孙四,也不再看任何人,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内间的闺房。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被关上,紧接着,是门闩落下的轻微声响。
将所有的阳光、所有的纷扰、所有的同情和所有的残酷,都关在了门外。
闺房内,再没有外人在场,刘氏终于无法再强撑下去。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在地。压抑了许久的悲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的、被极力压抑着的、绝望而痛苦的呜咽。为死去的丈夫,为未知的未来,为这顷刻间崩塌的世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浸湿了她的衣襟。
她知道,自己没错,那些被逼反抗的下人或许也没错。错的,是这吃人的世道,是那蛊惑人心的权力,是丈夫那无法填满的野心和最终失控的疯狂。
但知道归知道,那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之情,那曾经有过的温暖,此刻都化作了刺骨的钢针,扎在她的心上。她需要时间,需要这独处的空间,来舔舐伤口,来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来迎接不可知的明天。
门外,孙四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开。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如浮萍,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至于伤痛,只能由时间来慢慢冲刷。
天色已完全放亮,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压得长安城喘不过气。往日里此刻应有的市井喧嚣,今日却被一种无形的肃杀所取代。长街空旷,只有一队队顶盔贯甲、神色冷峻的士兵在来回巡逻,脚步声整齐而沉重,踏在青石板上,回响在寂静的街道,宣告着这座帝都正处于严密的军管之下。
孙四走在最前面,他换上了一件半旧的深色布袍,洗得发白,刻意显得卑微。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过度紧绷后的疲惫和一种豁出去的平静。他的脚步很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胡四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依旧穿着护院的短打衣裳,脸上那道疤在阴沉的天光下更显狰狞。他努力挺直腰板,想显得镇定,但不断扫视四周戒备森军士的眼神,以及下意识握紧又松开的拳头,都显示他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肩上挎着一个用厚麻布紧紧包裹、隐约渗出暗红血迹的条形包裹,那里面,便是他们通往生路的“投名状”。每走一步,那包裹的沉重感都清晰地提醒着他里面是什么。
赵四和王老五紧随其后,两人脸色煞白,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两旁那些手持长戟、目光锐利的军士,只是机械地跟着孙四的脚步,仿佛两只受惊的鹌鹑。
这一行四人,就这样在空旷而肃杀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他们刚拐过街角,接近丞相府所在的威严街区,立刻就被一队巡逻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站住!什么人?此乃禁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为首的队率一声厉喝,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立刻散开,呈半包围之势,长戟的锋刃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孙四立刻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上前一步,对着那队率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尽可能平稳地说道:“军爷恕罪!小人们并非闲杂人等。我等……我等原是国舅董承府上的下人。”
“董承府上?” 队率的眉头立刻拧紧,眼神更加锐利,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是胡四肩上那个可疑的包裹。“董承府的人,来此作甚?!”
孙四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神情:“军爷明鉴!我家老爷……董承他……他倒行逆施,残害府中无辜,我等……我等实在忍无可忍,已于今晨将其正法!” 他这话一出,不仅对面的士兵们脸色骤变,连他身后的赵四和王老五都吓得一哆嗦。
孙四不等队率反应,继续快速说道,语气恳切:“我等深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免。今日冒死前来,特携逆臣董承之首级,欲献于丞相驾前,表明我等弃暗投明之心,亦求丞相能宽恕府中其他无辜妇孺!” 说着,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胡四肩上的包裹。
那队率和他手下的士兵们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董承?那个权势熏天的国舅?就这么,被自家的下人给杀了?这消息太过震撼,让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队率死死盯着那个渗血的包裹,又看了看孙四等人虽然紧张但不像作伪的神情,心知此事干系重大,绝非他一个小小队率所能处置。他不敢怠慢,厉声道:“你们!站在原地不许动!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随即对身旁一名士兵喝道:“快!速去禀报满宠大人!就说有董承府下人携重物求见,言称已诛杀董承!”
那名士兵领命,飞也似的奔向丞相府方向。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孙四几人来说,却如同几个时辰般漫长。他们被士兵们严密地围在中间,无数道审视、怀疑、甚至带着杀气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让赵四和王老五几乎要瘫软在地。胡四强撑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有孙四,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低垂着眼睑,仿佛一尊石雕。
很快,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位身着深色官袍、面容精瘦、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官员,在一队精锐甲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赶来。正是以法度严明、行事果决着称的长安令满宠。
满宠人未至,那凌厉的目光已经如同实质般扫过孙四几人,最后定格在胡四肩上那个渗血的包裹上。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显示他内心的震动和急速的思考。
队率连忙上前行礼禀报。
满宠抬手制止了他,直接走到孙四面前,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你们就是董承府的下人?方才所言,已诛杀董承,可是实情?”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仿佛要剖开孙四的内心。
孙四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压力,头垂得更低,声音却清晰地说道:“回禀大人,千真万确!逆臣董承首级在此!我等愿接受任何查验!我等前来,只为献首请罪,绝无半点歹意!若大人不放心,可即刻令人将我等搜身,我等绝无怨言!”
说着,他主动张开双臂,摆出任由搜查的姿态。胡四也立刻将包裹小心地放在地上,退开一步,同样张开了手臂。
满宠盯着他们看了几秒钟,对身旁的甲士使了个眼色。两名甲士上前,对孙四等人进行了迅速而彻底的搜身,确认他们除了那个包裹,身上再无任何武器。
此时,满宠才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包裹。他缓缓走上前,一名亲兵上前,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包裹的厚麻布。
一颗双目圆瞪、面部凝固着惊怒与不甘、须发上沾满凝固血污的头颅,赫然暴露在清晨惨淡的天光之下!正是董承!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昨日还权势显赫的国舅,如今以如此凄惨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满宠的瞳孔还是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身后的一些甲士也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满宠仔细审视着那颗头颅,确认无误后,心中瞬间翻腾起巨大的波澜:丞相大军即将回城,我等正严阵以待,准备应对董承可能狗急跳墙的最后反扑……谁能想到,他竟如此不济事,如此不得人心,直接被自己府中的下人给杀了?这……这简直是……
这消息太过突兀,甚至打乱了他原本的一些部署。但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和一种“大事已定”的预感涌上心头。董承一死,长安城内最大的隐患瞬间消除!
满宠直起身,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他看了一眼依旧保持躬身姿势、紧张等待命运的孙四几人,沉声对左右下令:“将此首级妥善收殓,严密看管!将这几人……暂且带下去,分开看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然后,他目光深邃地望向皇宫方向,心中暗道:“看来,得立刻将此消息,快马报予丞相知晓了。至于如何处置这些人……还需丞相定夺。”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以一种谁也没预料到的方式,提前宣告了长安城内权力斗争的结局。
尽管董承以这种戏剧性且不堪的方式突然死亡,让满宠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他毕竟是历经风浪、以干练着称的长安令。那片刻的失神与惊愕,如同水面的涟漪,迅速被他强大的理性和执行力压了下去,眼神瞬间恢复了鹰隼般的锐利与冷静。
事分缓急,此刻最重要的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彻底铲除董承的势力,稳定长安局面!
他猛地转身,对身边一名亲信扈从厉声下令,语速快而清晰,不容置疑:“你,立刻持我令箭,分头去请刘晔先生、李儒先生速来丞相府议事!要快!”
“是!”那扈从抱拳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满宠紧接着点出两名精干校尉,命令道:“你二人,各带一队快马,持我手令,即刻出城!一人前往城西大营,通知吴匡、李肃二位将军!一人前往城东营寨,通知管亥、孙策二位将军!令他们即刻点齐本部可靠人马,入城待命,准备执行紧急军务!记住,要他们直接从西、东两门而入,控制城门及要道,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调动!”
“遵命!”两名校尉接过令箭,毫不拖沓,迅速点齐人马,如离弦之箭般分别向东西两门驰去。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激起回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下达完这一系列军事指令后,满宠略一沉吟。丞相简宇尚未归来,城内如今身份最尊、最能代表丞相府意志的,便是丞相夫人蔡琰。此事于公于私,都必须第一时间禀报于她,由她先行定夺,尤其是如何处置董承府眷及这些“献首”之人的事宜,需要有个明确的章程。
他整理了一下因匆忙而略显褶皱的官袍,对剩下的一名文吏吩咐道:“备车,我亲自去后宅求见夫人。你在此处守着,刘晔、李儒二位先生若到,请他们稍候,我即刻便回。”
“是,大人。”
满宠不再耽搁,大步走向停在府门外的马车。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手指轻轻揉着眉心。董承的死法,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原本预想了多种双方最后摊牌的血腥场景,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来自内部的瓦解。
“多行不义必自毙……古人诚不我欺。”他心中暗叹一声,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局将定的轻松。董承这个最大的内部隐患以如此方式清除,对丞相、对长安、乃至对整个势力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后续的安抚、清算和权力平衡,需要更加细致谨慎地处理。
马车在丞相府后宅门前停下。满宠下车,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请门房侍女通传。
不一会儿,侍女引满宠进入一间雅致而不失庄重的花厅。丞相夫人蔡琰已端坐主位,她显然已听闻前府有变,但神色依旧沉静,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身着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书卷气与沉稳气度。
“满令君匆匆而来,可是前府有要事?”蔡琰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的力量。
满宠躬身施礼,言简意赅,但将事情的关键点陈述得清清楚楚:“启禀夫人,确是要事。今日清晨,董承府中下人孙四、胡四等数人,携董承首级前来府前,言称已将那逆臣正法。”
即便以蔡琰的镇定,听到“董承首级”四字,她的眼眸也是猛地一凝,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满宠继续道:“下官已验明正身,确系董承无疑。事发突然,下官不敢专断,已即刻派人请刘晔、李儒二位先生前来议事,并已下令城外吴匡、李肃、管亥、孙策四位将军点兵入城,准备肃清董承余党,控制局面。”
他略微停顿,抬头看向蔡琰,语气更加恭敬:“然,丞相尚未回朝,如何最终处置董承府眷及献首之人,事关重大,下官特来请示夫人,请夫人先行定夺,以便下官等依令行事。”
他将最关键、也是最需要政治智慧和人情练达的决策部分,恭敬地呈到了蔡琰面前。这不仅是对蔡琰身份的尊重,更是因为他深知,这位才情与见识皆不凡的夫人,她的决定往往能兼顾法理与情义,为丞相归来后妥善处理此事奠定最好的基础。
花厅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兵马调动之声,预示着长安城即将迎来一场彻底的大清洗,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提前平静了下来。
花厅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蔡琰端坐于主位之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听完满宠的汇报,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眼眸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着其中飞速流转的思绪。
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满宠,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清晰地回荡在花厅中——
“满令君,董承密谋不轨,证据确凿,今伏诛于府中下人之下,实乃天理昭彰,咎由自取。此乃国法之所不容,亦乃其倒行逆施之果报。” 她先是定了性,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为后续的一切行动奠定了法理和道义的基石,“可将董承首级暂以石灰处理,妥为看管,待丞相回府,验明正身,再行公告天下,明正典刑。”
话语微顿,她话锋转向当前最急迫的事务,语速稍快,却依旧条理分明:“城内肃清余党之事,关系重大,刻不容缓。便依满令君方才所议,即刻进行。请刘晔、李儒二位先生从旁协助,务求证据确凿,抓捕首恶,不得牵连无辜,扰乱民生。城外诸将入城,亦需严明军纪,秋毫无犯。一切,以迅速稳定长安秩序为要。”
说到这里,她语气放缓,赋予了满宠充分的信任与权限:“具体行事,满令君可全权协调,若有难决之处,再报与我知。”
接着,她的声音中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谈及了相对弱势的群体:“董承之罪,不及妻孥。董承夫人刘氏,素闻贤惠,屡有劝谏之举。即刻起,派得力可靠之人,严密‘保护’其院落,一应饮食用度,不可短缺,亦不可令外人惊扰。待丞相回府,再行发落。务必保全其性命安全,以示丞相仁德。”
最后,她以极其审慎的态度处理了最棘手的孙四等人:“孙四等人,虽以下犯上,但事出有因,是为自救,亦可谓弃暗投明。其行虽悖礼法,其情或可悯恕。暂且将他们分开妥善看管,供给饮食,勿要苛待,亦需防止其串供或生变。待丞相回府,详查其过往所为及此次举动之详由,再行论功过,定赏罚。”
言毕,她最后强调,姿态放得极低:“满令君,即刻拟就详细文书,将此事来龙去脉,我等初步安排,以及……妾身上述浅见,加急报予丞相知晓。一切最终决断,皆待丞相钧旨。”
满宠肃立聆听,心中波澜起伏。蔡琰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既果断处置了危机,又全然恪守了本分,尤其是将最终裁决权完全归于丞相,更是显露出极高的政治智慧。
他原本可能存在的一丝疑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他深深一揖,语气无比郑重:“夫人明鉴!思虑周详,处置得当,下官叹服!下官谨遵夫人令谕,即刻便去安排,必不使有误!”
满宠大步流星走入前堂,早已等候在此的刘晔和李儒立刻迎上。两人脸上都带着询问之色。
“伯宁,府外喧哗,究竟何事?” 刘晔抚须问道,眼神锐利。
李儒则阴恻恻地补充:“可是董承那边有变?”
满宠面色沉静,快速将事情经过及蔡琰的定夺陈述一遍。即便是刘晔和李儒这般见惯风浪之人,听闻董承竟以这种方式结局,也面露惊愕,随即陷入沉思。
刘晔首先颔首:“夫人处置得宜!肃清余党,确需雷厉风行,但务必证据扎实,避免波及过广,动摇人心。”
李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董承众叛亲离,死有余辜。夫人‘保护’其家眷,正是彰显丞相宽仁,高明。至于那些弑主之徒……哼,待丞相回来再行发落,最为妥当。”
满宠见二人并无异议,当即分工:“如此甚好。便请子扬统筹文书证据,厘清逆党名单。文优协助某协调各方,监督军纪。我即刻下令诸将行动!”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早已在城外待命的吴匡、李肃、管亥、孙策等将领,接到满宠手令后,立刻率精锐部属分别从西、东城门开入长安。
吴匡、李肃部行动迅捷,直扑与董承过往甚密的几家府邸和官署。
管亥麾下士卒则控制各主要街衢路口,肃清可能存在的抵抗。
孙策率领的骑兵则在街上来回巡逻,马蹄声碎,旌旗招展,强大的武力威慑使得原本可能存在的骚动被彻底压制下去。城中百姓门窗紧闭,透过缝隙紧张地窥视着外面甲胄鲜明、纪律森严的军队,心中惶恐,却也因并未发生预料中的烧杀抢掠而稍安。
丞相府前堂,各项指令已迅速下达,满宠见大局初定,心中稍安,但另一件要事刻不容缓。他目光扫过堂下,立刻锁定了那个如标枪般挺立、气息精干的身影——史阿。
“史阿将军!” 满宠唤道,语气急迫却不失条理。
史阿应声上前,抱拳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他眼神锐利,周身透着一股随时可动、动则如风的精悍气息。
“局势已得控制,然有一事需你即刻动身,不容耽搁。” 满宠语速加快,“董承已于今晨被其府中下人诛杀,长安城内肃清事宜已按夫人定夺展开。你速携此密报去见丞相,核心是禀明两点:董承已死,长安已定。请丞相不必急于赶路或大动干戈,平稳回銮,主持大局即可。”
说着,他将一封封好的火漆密信递过。
史阿听闻“董承已死”,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瞬间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干脆利落地接过密信,贴身藏好,沉声道:“末将明白!必以最快速度面呈丞相!”
“好!事关重大,辛苦将军了!” 满宠重重拍了拍史阿的肩膀,寄予厚望。
史阿微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他并未回房更换行装,亦未做任何多余准备,只是顺手从堂侧武器架上取过自己的佩剑挂好,便大步流星而出。他的步伐极大,频率极快,身形如一道离弦之箭,径直穿过丞相府庭院,冲向马厩。
马厩处,早有机灵的马夫见到史阿疾步而来,心知其有紧急任务,已将他那匹神骏的黑鬃战马“追风”备好鞍鞯牵出。史阿甚至来不及多说,只是接过缰绳,脚下一蹬,便如一片落叶般轻巧而稳当地翻身上马。
“驾!”
一声低喝,战马“追风”仿佛通晓主人心意,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奔丞相府大门。守门军士早已得到通知,迅速推开沉重的大门。
史阿伏低身形,减少风阻,战马速度瞬间提至极致,如一道黑色疾风卷入长安街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嘚嘚”声,在已然戒严、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他并未刻意避开主干道,而是凭借对道路的熟悉和精湛的骑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冲向最近的城门。
城门口守卫的军官显然也已接到放行命令,见到史阿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验过令牌,立刻下令开门。沉重的城门刚开启一道缝隙,史阿便已催马穿过,身影迅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只留下一路烟尘。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用最快的速度,将“长安已定,丞相可从容归”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送达主公手中。至于其他细枝末节,乃至自身的疲惫,在此刻都显得无足轻重。快,是他此刻唯一的任务。
史阿离开后,满宠坐镇丞相府,不断接收各方汇报,根据刘晔厘定的名单和不断送来的证据,精准指挥抓捕行动。整个长安城,如同一架突然启动的精密机器,在短暂的混乱边缘后,迅速被纳入强有力的控制之下,以一种高效而相对克制的方式,进行着彻底的清洗。
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深宅内那位夫人片刻沉吟后做出的、滴水不漏的定夺。
再说简宇得知长安消息,加快行军,准备回击董承。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而肃杀。帐帘低垂,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却更显得帐内空气紧绷。巨大的牛油蜡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刚毅、或沉静、或锐利的面孔。
简宇端坐于主位,身披一件玄色大氅,未着甲胄,但眉宇间的威仪却比铠甲更令人敬畏。他的目光扫过帐下济济一堂的文武重臣。
谋士一侧,荀攸抚须沉吟,目光低垂,似在权衡全局;贾诩半阖着眼,如同蛰伏的老狐,气息内敛,却无人敢小觑其智;成公英则略显年轻,眼神专注地落在铺展在中央的巨大长安城防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
武将一侧,更是煞气腾腾。吕布抱着双臂,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冷笑,仿佛攻破长安城如探囊取物;赵云面容沉静,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清澈而坚定;张辽神色沉稳,与身旁的高顺低声交换着意见,两人皆以严谨着称;于禁面色肃然,坐姿一丝不苟;马超则显得有些焦躁,手指按在剑柄上,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身边的庞德,则如磐石般沉默,时刻关注着马超的情绪。
简宇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长安在望,董承已成瓮中之鳖。然其恐会据守府邸,以国舅之名,负隅顽抗。强攻不难,但我等兴的是仁义之师,需顾及天子安危,亦要尽量减少城中百姓伤亡。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一个万全之策,既要除此国贼,亦要安稳朝局。”
吕布闻言,冷哼一声,声如洪钟:“丞相何必多虑!给某三千铁骑,半日之内,必踏平董府,将那老贼首级献于帐下!”
赵云微微摇头,开口道:“温侯勇武,天下皆知。然董府墙高院深,必有死士护卫。强攻之下,难免波及禁宫,惊扰圣驾。云以为,当以围困为主,断其粮草水源,待其内部生变。”
张辽附和道:“子龙将军所言有理。还可遣精锐小队,夜间潜入,制造混乱,里应外合。”
高顺言简意赅:“陷阵营可担此任。”
于禁则更注重稳妥:“需防其狗急跳墙,伤及陛下。应明示其罪,瓦解其党羽,令其众叛亲离。”
马超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气愤:“丞相!董承逆贼,竟敢谋害丞相,罪不容诛!末将请为先锋,必手刃此獠!”
庞德连忙轻轻拉了一下马超的衣甲,示意他冷静。
谋士这边,荀攸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极具分量:“诸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然攻坚为下,攻心为上。文和之前已有计策,若能令其部从内部分裂,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之选。”
贾诩此时才微微睁眼,缓缓道:“计已布下,然需耐心。董承性情乖戾,近日连连受挫,或许……变数将生自内部。” 他话语中留有余地,带着一种莫测高深的味道。
成公英补充道:“还需谨防其勾结外镇,或铤而走险,行大逆不道之事。我军需做好万全准备,以应不时之需。”
帐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而凝重。显然,如何以最小代价解决董承,是当前最大的难题。简宇静静听着,手指依旧轻轻敲击案几,显然也在权衡各种方案的利弊。
就在讨论最为激烈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亲卫急促而清晰的通报声,打破了帐内的争论:
“启禀丞相!史阿将军在外求见!”
“史阿?”简宇敲击桌案的手指骤然停下,目光一凝。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帐门。史阿是他派回长安监察动向的亲信,此时突然返回,必有重大变故。
是董承又搞出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动作?还是长安城内发生了其他异动?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浮上不少人心头。吕布握紧了拳,赵云眉头微蹙,荀攸和贾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速宣!”简宇沉声下令,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帐内文武也瞬间屏息凝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掀开的帐门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每个人都预想着可能是董承拼死反扑、或挟持天子等最坏的消息。
只见史阿风尘仆仆,疾步而入。他一身尘土,脸上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那是一种混合着激动与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来不及拍打尘土,径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急促而略显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
“启禀丞相!长安急报!逆臣董承——已于今日清晨,被其府中下人孙四、胡四等人,诛杀于书房之内!首级现已由满宠大人控制,夫人已初步稳定局势,正在肃清余党!”
“什么?”
史阿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大帐中炸响!正是:
运筹未展雷霆势,董仆翻成断首功。
欲知乾云如何安排,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