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满宠将诏书轻轻放回案上,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他的声音平稳、低沉,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断定:“诏书材质、印泥、笔触,皆与宫中规制相符。纵使字迹可仿,此物来源绝非民间。董承之罪,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这声断定,如同最终落下的法槌。刘晔抚须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目光变得清明而锐利,仿佛已经计算清楚了所有的步骤。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密室中回荡:“伯宁兄所言甚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董承已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然,正因如此,方为最险之时。”
他稍作停顿,目光依次与蔡琰、满宠、李儒交汇,继续道:“困兽犹斗,何况董承身为国舅,享尽尊荣,岂肯引颈就戮?其府中必有心腹死士。如今他知大势已去,阴谋败露,很可能铤而走险。或孤注一掷,率死士冲击相府、宫禁,欲行鱼死网破之举;或狗急跳墙,挟持陛下,以为保命符;甚至,可能散布流言,搅乱京城民心,制造混乱,以图浑水摸鱼。丞相大军虽近,但入城尚需时辰,此间空档,至关重要。”
李儒停止敲击桌面,阴恻恻地接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子扬兄所虑,正是关键。需防其垂死反扑,玉石俱焚。必须立刻将此间情形,尤其是董承可能狗急跳墙之险,飞报丞相。请丞相务必加强护卫,严加防范,若能加快行程,尽早入城,则大局可定,宵小之辈无所遁形。”
“文优兄所言,正是我心之所虑。”刘晔重重颔首,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事情的紧迫性,“此事关乎丞相安危与京城稳定,非同小可。寻常信使,一来脚程不够快,二来遇事应变能力不足,三来……如此机密,恐途中生变。必须派遣一员绝对可靠、勇武过人、且熟悉路径之人,星夜前往,方保万无一失。”
他的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最终锁定一人。此人虽非运筹帷幄之才,但忠诚勇猛,执行力极强,更是刚从前线返回,对丞相目前的具体位置和营盘布置了如指掌。
刘晔不再犹豫,提高声音,对着门外沉声道:“来人!”
一名身着轻甲、腰佩短刀的侍卫应声推门而入,躬身听令。
“速去营中,请胡车儿将军即刻前来议事!言有十万火急军务!” 刘晔的命令简洁有力。
侍卫领命,快步离去。密室内暂时恢复了寂静,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刘晔拿起案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支细长竹筒。竹筒不过一握之长,表面光滑,两端以火漆密封,火漆上压着一个简单的徽记。里面卷着的薄绢,已详细写明了长安城内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们的判断和建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了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落地有力,节奏分明,显示出来人充沛的体力和急迫的心情。帘笼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猛地掀开,一条铁塔般的汉子迈着大步踏入室内。
正是胡车儿。他显然是从睡梦中或被临时从岗位上唤来,未来得及顶盔贯甲,只穿着一身深色的武士劲装,更凸显出其魁梧雄壮的身形,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犹如一堵移动的城墙。
他古铜色的面庞上带着一丝被夜风拂过的凉意,环眼海口,一部虬髯如铁针般戟张,更添几分悍勇之气。虽然面带风尘仆仆的疲惫,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之中,却精光四射,不见丝毫倦怠,只有军人接到命令时的警觉与专注。
他进入密室,抱拳行礼,声若洪钟,震得烛火都似乎微微一颤:“末将胡车儿,参见各位先生!不知深夜相召,有何差遣?”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在场四人,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虬髯下的面容也肃然起来,心知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刘晔站起身,并未多言,直接拿起案上那支关系重大的竹筒密函,神色凝重地递向胡车儿:“胡将军,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有劳你立刻动身,再返丞相大营,务必将此密函,面呈丞相亲启!不得经由任何他人之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胡车儿见刘晔神色如此严肃,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一大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筒。那竹筒虽小,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将其紧紧握住,朗声道:“先生放心!末将必不辱命!此函在,人在!” 这是最朴素的承诺,却重于泰山。
他顿了顿,问道:“丞相处,可还有何需末将特别禀明之事?”
刘晔盯着胡车儿的眼睛,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胡车儿耳中:“胡将军,切记!送达密函是其一。更紧要的是,你需亲口向丞相禀明:董承逆贼谋逆之事已彻底败露,其党羽已被一网打尽!如今他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刘晔特意加重了“山穷水尽”四个字的语气,然后继续道:“然,正因如此,此獠很可能狗急跳墙,行那疯狂之举!或许会派死士行刺,或许会煽动混乱!请丞相务必万分警惕,中军护卫需得外松内紧,严加防范,以防其垂死反扑!若丞相能加快行程,尽早入城,则京城可瞬间安定,此獠亦再无兴风作浪之机!”
刘晔将“狗急跳墙”、“垂死反扑”这几个关键信息再次强调,确保胡车儿能深刻理解此刻局势的凶险,并将这份至关重要的预警,原封不动地传达给简宇。
胡车儿虽是个粗豪的武夫,不善言辞,但久经沙场,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浓眉猛然拧成一个疙瘩,重重点头,将密函仔细地塞入胸前贴身皮囊之中,还用力按了按,拍得皮囊砰砰作响,确保稳妥。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董承的不屑与对简宇的绝对信心:“末将明白!先生放心!董承逆贼如今就是没了牙的老狗,蹦跶不了几下!丞相神威,自然不惧他!但话我一定带到!让丞相准备好,进城就收拾这家伙!”
他的比喻粗俗而生动,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刘晔知道,唯有如此表述,才能让胡车儿自己彻底理解,也才能让他在面见简宇时,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意思说清楚。他微微点头:“甚好!将军深知此中利害。事不宜迟,请将军即刻出发!沿途之上,尽量避开闲杂人等,全速前进!”
“得令!”胡车儿不再有任何废话,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流星而出,厚重的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咚咚”声,显示其内心的急切与决绝。
胡车儿出了密室,并不回自己住处整理行装,而是径直快步赶往府邸后院的马厩。他的坐骑——一匹神骏异常的骏马,似乎早已感知到主人的气息,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用蹄子刨着地面。机灵的马夫早已得到吩咐,不仅将马匹喂饱饮足,还在鞍袋中备好了清水和肉干。
胡车儿走到爱马身旁,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它肌肉虬结的脖颈,低声道:“老伙计,情况紧急,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硬仗!精神着点!” 那马儿仿佛听懂人言,昂首嘶鸣一声,声音清越,在静夜中传得很远。
胡车儿翻身而上,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精湛的骑术。他一拉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骏马顿时会意,四蹄腾开,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了简宇府邸特意开启的后门,瞬间便融入了长安城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此时已是后半夜,月隐星稀,万籁俱寂。空旷的街道上杳无人迹,只有夏季的凉风掠过屋檐巷口,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凄清。
胡车儿伏低雄壮的身躯,尽量减少风阻,一双虎目在夜色中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前方道路以及两侧屋顶墙角的阴影,警惕任何可能的异常。战马双蹄敲击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哒哒”声,清脆、急促,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传出老远,仿佛战鼓的前奏。
守城的军士显然早已接到严令,远远看见一骑飞奔而来,立刻戒备。待到近前,验过胡车儿手中那枚代表着最高紧急军情的令牌后,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而无声地打开了专供紧急军报通行的狭窄侧门。
胡车儿甚至没有减速,只是略一提缰绳,战马便如同一道黑色流光,从门缝中疾驰而出,将长安城巨大的黑色轮廓迅速甩在身后。官道在微弱的星光下向前延伸,两旁是无边的、沉默的原野。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战马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马蹄声。
胡车儿心中再无杂念,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快!更快!必须在董承那条老狗反应过来、做出疯狂之举之前,将警报送到丞相手中!他不断俯身,轻轻用马鞭擦拭马颈并不存在的汗水,实际上是鼓励性的拍打,催促着胯下的伙伴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一人一骑,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撕裂夜幕,向着简宇大军驻扎的方向,向着决定长安最终命运的地点,疾驰而去。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只留下渐渐远去的、如同骤雨般的马蹄声,敲打在沉睡的大地上,也敲响了董承末日的序曲。
而在长安城内,董府依旧大门紧闭,灯火零星,对这场已然启动、直指其心脏的致命危机,仍旧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短暂的平静,或者说,是风暴眼中最后的死寂里。
董承或许还在为他那“以退为进”的奏表能否迷惑对手而焦灼不安,却不知,他最后的一线生机,已随着胡车儿和那匹骏马的扬长而去,被彻底斩断。命运的绞索,正以更快的速度,无情地收紧。
胡车儿那魁梧的身影携带着致命的密信,如同被夜色吞噬般消失在通往城外的官道上。密室之内,烛火似乎因这关键一步的落定而稳定了几分,但那光影交界处的晦暗,却比纯粹的黑暗更令人心悸。
刘晔并未因信使的派出而有丝毫松懈。他缓步再次踱至那面巨大的长安城防图前,这幅由精细帛丝绘制的舆图,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线条与符号,而是即将上演惊心动魄一幕的舞台。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慎重,缓缓拂过代表宫禁的朱红色区块、象征各道城门的厚重标记、标注武库的锐器图形,以及纵横交错、如同血脉般的街衢巷道。他的目光尤其在图上的“董府”位置停留了片刻,那里仿佛是一个即将溃烂的脓疮,需要精准且彻底地清除。
“夫人、伯宁、文优,”刘晔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目光首先落在满宠那张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孔上,“胡将军已去,长安城内,吾等需即刻行动,分工协作,方能万无一失。”
他看向满宠,语速略快:“伯宁,有劳你即刻调动司隶校尉部所属缇骑、暗探,将董府外围所有通道、街口严密监控起来。许进不许出!同时,派得力人手,盯紧所有与董承过往甚密的官员府邸,特别是那些可能仍对董承抱有同情或与之有潜在勾结之人。但有异动,无需请示,立即拿下,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这番指令充满了铁血意味,正符合满宠执掌刑狱、雷厉风行的风格。
满宠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干脆利落地一抱拳,声音冰冷如铁:“可。某这便去布置,绝不会让一只可疑的蚊蝇飞出掌控。”
说罢,他对刘晔、李儒、蔡琰微一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去,黑色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他的行动永远像他的判案一样,精准、高效、不留情面。
送走满宠,刘晔的目光转向李儒和蔡琰,继续方才的思路:“伯宁负责锁死董承及其可能的羽翼。然,应对可能的变乱,尤其是丞相入城时的突发状况,仍需倚仗京城驻军。此刻若兴师动众,调兵围府,无异于打草惊蛇。我等需行‘外松内紧’之策,令诸将预作准备,引而不发。”
李儒微微颔首,嘴角那惯常的冷冽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接口道:“子扬兄所虑周详。惊弓之鸟,易折翅而逃,亦可能反啄伤人。不如使其暂觉安全。手令当只言‘近闻京畿或有宵小窥伺,着令各部加强戒备,整饬武备,以备不虞’,含糊其目标,却足以令知情人警醒。” 他走到书案旁,开始斟酌措辞。
蔡琰轻移莲步,至窗前望了一眼依旧沉沉的夜色,柔声道:“此策稳妥。既要让利剑出鞘待发,又不可让剑光惊了猎物。四位将军皆乃智勇之辈,见此密令,自会明白其中深意。”
决议已定,行动迅即展开。数名精挑细选的信使,皆是简宇府中最为机警可靠之人,他们并非一身戎装,而是作寻常家仆或商贩打扮,悄然从不同的侧门溜出府邸。每人怀中都贴身藏着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铜质令符,以及那份由李儒亲笔书写、加盖了丞相府朱红大印的密令绢帛。
他们像水滴融入江河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长安城错综复杂的街巷网络,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避开夜间巡逻的金吾卫,向着各自的目的地疾行。马蹄以厚布包裹,踏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暗夜中隐秘的心跳。
信使抵达戒备森严的北军禁营时,已是子夜时分。营门哨塔上的兵士厉声喝问,验明令符后,才放行引至中军大帐。
吴匡并未安寝。他身着一袭深色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皮甲,正就着案头一盏孤灯,仔细查阅近日的巡防记录。烛光映照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线条硬朗的面庞,眉心一道深深的竖纹,显示出其常年思虑甚重。
作为曾历经何进、董卓之乱,最终在简宇麾下重掌禁军的老将,他对于长安城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抱有近乎本能的警惕。
信使恭敬地呈上密令。吴匡接过,并未立刻展开,而是先仔细摩挲了一下绢帛的质地,又就着灯光查验了印信的细节,确认无误后,方才缓缓展开阅读。他的目光在“以备不虞”四个字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时间,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放下绢帛,对侍立帐中、如同影子般的心腹都尉沉声道:“传令下去:自明晨起,各营以‘春季操演’为名,全面检查兵甲器械,清点库府存粮箭矢。哨探巡逻批次增加三成,暗哨布设范围向外延伸一里。营中各级将佐,无令不得擅离,告假者一律暂缓。”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记住,动静要控制在最小范围,对外只言例行操演,不得引起任何无端猜测。” 那都尉心领神会,抱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帐。
吴匡则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董府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整个北军禁营在他的意志下,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开始悄然绷紧肌肉,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
并州军大营位于城西,氛围与纪律严明的禁营不同,隐隐带着几分边地士卒特有的剽悍与散漫。李肃的中军帐内,灯火通明,他正与一副残局对弈,手边放着一壶温酒。他年岁与吴匡相仿,但气质更显精悍灵动,眼角眉梢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接到密令,他并未像吴匡那般谨慎查验,只是扫了一眼印信,便迅速浏览内容。
看到“以备不虞”四字,李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嗅到了猎物的狐狸。他放下绢帛,执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对侍立的副将低声道:“看来,咱们这位国舅爷,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呷了一口温酒,继续道:“去,传我的令:让儿郎们把家伙事儿都拾掇利索了,马喂饱,箭磨快。从今夜起,夜间巡哨给老子增加两倍,营墙四周多设暗桩。没有我的手令,便是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大营去。” 副将领命而去。李肃独自对弈,将那枚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一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董承啊董承,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在丞相面前再立一功的机会。”
管亥的营垒驻扎在城外不远处,条件相对简陋,但秩序井然,透着一股草莽豪杰特有的粗犷气息。管亥本人正赤着上身,在营帐前的空地上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虎虎生风,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形如铁塔,虬髯如戟,吼声如雷。
亲兵引信使到来,管亥停下动作,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不识字,由识字的亲兵将命令念给他听。当听到“加强戒备,以备不虞”时,管亥环眼一瞪,声如洪钟:“啥?有仗打了?是不是要收拾哪个不开眼的,敢跟简大哥过不去?”
亲兵低声解释可能的目标。管亥顿时须发戟张,兴奋地一拍胸膛:“直娘贼!早就看那帮鸟官不顺眼了!儿郎们!”他转身对闻声聚拢过来的部众吼道,“都听见没?上头让咱们准备好!把你们的刀枪都给老子磨得雪亮,弓弦检查好!等着!等简大哥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城去,砍他个人仰马翻!”
他单纯的忠诚和好战情绪瞬间点燃了营垒,黄巾旧部们嗷嗷叫唤,迅速行动起来,虽然喧嚣,却被严格约束在营区之内,如同一群被圈住却已闻见血腥味的饿狼。
孙策的驻地则洋溢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活力。虽已是深夜,孙策仍一身短打,在庭院中练习家传的霸王枪法,枪出如龙,寒星点点,矫健的身姿在月光下宛如游龙。作为丞相的义弟,他因未能随军西征而憋着一股劲,此刻正将全部精力倾泻于武艺之中。
接到密令,孙策收枪而立,接过绢帛快速浏览。当“以备不虞”和那方熟悉的相府大印映入眼帘时,他先是一怔,随即,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彩!所有的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赋予重任的巨大荣耀感和沸腾的战意!
“好!太好了!”他忍不住低喝一声,用力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年轻俊朗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兄长果然将守护京城、肃清奸佞的重任托付于我!此乃信任,亦是考验!”
先前简宇出征不带上他,他跟简宇抱怨,简宇只是笑了笑,说他会明白的。当时自己还不明白,看来兄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立刻对闻讯赶来的几位江东旧将朗声道:“诸位!丞相有令,京畿或有变故,着我等严加戒备,随时听调!此正是我江东儿郎显忠勇、报知遇之时!传令各部,即刻起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务必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他的声音清越激昂,充满了自信与力量。整个江东兵驻地在孙策的感染下,迅速进入了一种高效而亢奋的战备状态,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蓄势待发。
数道密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长安城的军事肌理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却并未打破水面整体的平静。市井依旧,更夫报时的梆子声按时响起,偶尔传来的犬吠更显夜的深沉。
然而,在这静谧的表象之下,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凝固。北军营中的肃杀,并州军内的警觉,城外营垒的躁动,江东驻地的昂扬——几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各自的统帅引领下,如同百川归海,共同指向一个目标。一张无形而坚韧的巨网,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织就,每一个节点都已被牢牢控扼。
刘晔与李儒、蔡琰等人,依旧坐镇于那间烛火摇曳的密室之中。他们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东方既白,等待那决定性的时刻——丞相简宇的归来。届时,这蓄势待发的雷霆万钧之力,将随着丞相的旌旗所指,彻底荡清寰宇。长安城的这一夜,在极致的平静与极致的紧张中,缓缓流淌,等待着破晓时分,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简宇的大营驻扎在距离长安一日程外的要冲之地。虽已入夜,但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帐外亲卫执戟而立,甲胄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寒光,肃杀之气弥漫。帐内,简宇并未卸甲,只解下了佩剑,正与几名核心幕僚及将领对着沙盘推演入城后的布防事宜。
他年约三旬,面容俊朗,双眸深邃,顾盼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沙场磨砺出的锐气完美融合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卫的低声通报。帘帐掀开,风尘仆仆的胡车儿大步闯入,带起一股夜风的凉意。他满身尘土,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如洪钟:“丞相!末将胡车儿,奉刘晔先生之命,星夜驰报!”
帐内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简宇看到去而复返的胡车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化为沉静,抬手道:“车儿辛苦,起来说话。长安城内有何变故,竟让你如此急切返回?”
胡车儿站起身,也顾不得拍打尘土,立刻从贴身皮囊中取出那支保存完好的竹筒密函,双手呈上:“丞相,长安急变!董承老贼谋逆之事败露,其心腹王子服、种辑、吴硕、吴子兰四人已被满宠大人一举擒获!”
此言一出,帐内几位将领如吕布、赵云等皆面露惊容,随即转为怒色。简宇却神色不变,只是接过竹筒,熟练地捏碎火漆,取出其中绢帛,就着明亮的烛光迅速浏览。
他的目光扫过刘晔详述的事件经过:从董承初闻消息的兴奋到得知同党尽丧的崩溃,从其试图对内统一口径、对外称病示弱,到其撰写那份意图撇清关系、甚至不惜盛赞简宇的“请罪”奏表,再到秦庆童与侍妾私通引发的冲突、叛逃,直至最终献上密诏……
看着绢帛上冷静客观的文字,简宇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最终化为一声清晰可闻的轻笑。这笑声起初低沉,继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
“呵呵……哈哈……”简宇摇着头,将绢帛随意递给身旁好奇的谋士,目光扫过帐中众将,“诸君,可知我为何发笑?”
众将屏息。简宇负手踱至帐中,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性弱点后的了然与轻蔑:“我笑那董承,空有国舅之尊,怀揣狼子野心,却无半分雄主之资!此人,有贪念,有几分窥伺时机的狡黠,却无气度,无担当,更无决断!”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如同在点评一出拙劣的戏剧:“听闻同党被抓,不思即刻弥补或拼死一搏,反而急于撇清,上书请罪,甚至不惜谄媚于吾?此乃无担当,弃车保帅,却不知唇亡齿寒!因家奴私通之小事,便怒而欲杀,此乃无气度,冲动易怒;既欲杀之,又因妇人之仁而放过,徒留后患,此乃无决断,优柔寡断!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绝!似他这般首鼠两端,瞻前顾后,岂能成事?”
帐内众人闻言,皆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吕布冷哼一声:“丞相明鉴!董承辈,冢中枯骨耳!”
简宇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继续道:“尔等可知,此刻董承那份急于与王子服等人划清界限、甚至斥其为逆贼的奏表,若拿到王子服等人面前,他们会是何等表情?是瞠目结舌?是悔不当初?还是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幕众叛亲离的精彩场景。
“还有那秦庆童,”简宇嘴角的讥讽更浓,“被杖责四十,锁于冷房,心中该是何等怨毒?董承府中其他下人,见此情景,谁不心寒?谁不自危?主君刻薄寡恩,赏罚无常,岂能让人效死力?”
他看向胡车儿,接着道:“刘晔他们在处理秦庆童一事上,颇为得当。此乃撬动董承内部的一枚好棋。”
分析至此,简宇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每一位摩拳擦掌的将领。他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从方才的冷静剖析,瞬间变得锐利无匹,如同出鞘的利剑。
“诸位!”简宇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董承已是穷途末路,众叛亲离!其罪证确凿,人心尽失!我军凯旋在即,岂容此等跳梁小丑玷污京城?!”
他“唰”地一声,从沙盘旁拔起代表中军的主帅令旗,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传令三军!休整提前结束,拂晓造饭,辰时拔营!目标——长安!随本相回去,肃清奸逆,还都城一个朗朗乾坤!”
“谨遵丞相号令!” 帐内所有文武,包括胡车儿、徐晃、张合等悍将,齐齐躬身抱拳,声震屋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战意。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跟随丞相扫清寰宇,立不世之功,正是他们毕生所愿!董承的垂死挣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这场最终胜利前,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是献给丞相凯旋的最好的“贺礼”。
大帐之外,夜色依旧深沉,但空气中已经弥漫开决战前特有的紧张与兴奋。简宇军的战争机器,开始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只待黎明到来,便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那座暗流汹涌的都城。
处理完秦庆童之事,又强忍着屈辱写好了那份“请罪”奏表,董承心力交瘁,在书房旁的耳房内和衣躺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窗外天色已现出微弱的鱼肚白,长安城即将迎来黎明,但董承的心中却比黑夜更加沉重。秦庆童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一种莫名的心悸感萦绕在心头。
“这狗奴才……竟敢逃跑……”他烦躁地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虽然恼怒,但他起初并未将此事看得太重。一个卑贱的家奴,即便逃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大不了是些无关痛痒的府内丑闻。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简宇入城,是那份关乎他能否蒙混过关的奏表。
然而,一个更深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秦庆童在府中多年,虽地位不高,但因是近身伺候,难保不会知晓一些隐秘……尤其是那件最为要命的东西——那份藏在书房暗格中的密诏!
这个念头一起,董承瞬间如坐针毡,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内衫。他再也无法安坐,猛地站起身,鞋也来不及穿好,踉跄着冲回与耳房相连的书房。黎明前的书房内光线昏暗,陈设模糊,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灯油和墨汁的气味。
董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扑到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凭借着记忆,手指颤抖地在书架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雕花图案上摸索着。他的呼吸急促,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变得冰凉、不听使唤,几次都未能准确触发机关。
“开!给我开!”他低声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保养得宜的脸庞因极度紧张而扭曲。终于,“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书架旁的一块面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暗格。
董承屏住呼吸,将手伸进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他不敢相信,又用手在里面胡乱摸索了一阵,除了冰冷的木板,一无所有!刹那间,董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麻木,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不……不可能!”他失声喃喃,猛地将整个暗格扯开,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去——里面确实空空如也!那份他视若性命、也是最大催命符的白绢密诏,不见了!
结合秦庆童的失踪,真相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是秦庆童!一定是这个挨千刀的狗奴才,在逃跑前偷走了密诏!
“噗——”
急火攻心,气血逆涌,董承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在身前昂贵的地毯和他凌乱的衣袍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猩红。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剧烈摇晃,全靠双手死死抓住书案边缘才没有栽倒。
密诏丢失,意味着他最后一点狡辩、周旋的资本彻底丧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简宇可以名正言顺地以谋逆大罪将他碎尸万段!意味着他董氏满门可能面临灭顶之灾!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可笑的徒劳!
“啊——!”董承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凄厉嚎叫,声音中充满了绝望、恐惧和滔天的怨恨!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得狰狞可怖。
“来人!快来人啊!”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声音沙哑破裂,完全失去了往日国舅的威仪,“把看守冷房的那几个废物!都给我拖过来!立刻!马上!”
沉重的脚步声和惶恐的应答声在门外响起。不一会儿,几名昨夜负责看守后园、兼带监视冷房的家丁被连推带搡地押进了书房。他们显然已经知道秦庆童逃跑的事情,个个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一进书房就“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那秦庆童怎就跑、跑了……”
董承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那抹鲜红在他灰败的脸上显得格外瘆人。他指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几人,手指因为暴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半死的人都看不住!本国舅养你们何用?!何用!!”他猛地一脚踹翻最近的一个家丁,状若疯魔,“拖出去!统统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一个不留!”正是:
机关算尽诏书空,狂吠奴才掩命穷。
欲知家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