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校场中央,空气仿佛凝固了,比方才面对千军万马时更让人窒息。
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给中间那三位主角——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位女主角——留出了更大的“战场”。方才劫后余生的轻松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紧张感。
夏侯轻衣一步挡在赵云面前后,并未就此罢休。她双手抱胸,这个动作让她原本就窈窕的身姿更显出一种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意味。
她扬起了那尖俏的下巴,那双平日里含情脉脉的美眸,此刻像两汪寒潭,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对面的马云禄,从她略显凌乱的鬓发,到沾着尘土却依旧合身的骑射服,再到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紧握的手。
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挑剔,以及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刺骨的敌意。她就像一只守护着自己最珍贵宝藏的凤凰,羽翼贲张,不允许任何外来者靠近旁边的子龙。
“马小姐,”夏侯轻衣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疏离的寒意,“方才激战方歇,你不去照看马将军和令兄,反倒有闲情逸致来关心子龙?真是……兄妹情深,令人感动啊。”
她刻意在“兄妹情深”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其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马云禄何曾受过这等阴阳怪气的挤兑?她原本因羞涩和激动而微红的俏脸,此刻更是涨得通红,但这次是因为怒气。少女的矜持和西凉儿女的好胜心被彻底点燃。她挺直了原本就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肢,毫不示弱地迎上夏侯轻衣的目光,甚至微微向前逼近了半步。
“夏侯姐姐此言差矣!”马云禄的声音比夏侯轻衣更高,带着少女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服输的倔强,“赵将军于我马家有大恩,更是我马云禄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来道声谢,有何不可?难道这也要先征得夏侯姐姐的同意不成?”
她特意将“夏侯姐姐”叫得又甜又脆,眼神却锐利如刀,反问得理直气壮。
“道谢?”夏侯轻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美眸微眯,“好一个隆重的‘道谢’。只是马小姐这‘谢’道得,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瞧你这般急切,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干就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子龙与你有什么特别的约定呢。” 她的话如同绵里藏针,句句戳向马云禄的动机。
“你!”马云禄气结,她本就不擅这种口舌机锋,被夏侯轻衣连番抢白,又急又怒,眼圈瞬间又红了几分,但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反而昂起头,像一只被惹恼了小豹子,“夏侯轻衣!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马云禄行事,光明磊落!仰慕便是仰慕,何须遮遮掩掩!不像有些人,仗着相识早几年,便以为能圈地为王,管天管地!”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直接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圈地为王?”夏侯轻衣脸上的寒霜更重,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尖锐的棱角,“马云禄!你莫要仗着家世便如此不知分寸!子龙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谁是外人还未可知呢!”马云禄寸步不让,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方才的话,在场诸位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女你一言我一语,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言辞也越来越锋利。她们的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仿佛能迸射出真正的火花,那无形的气场压迫得周围的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张绣、徐荣等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而被夹在中间的赵云,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他左看看,右看看,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窘迫。他几次试图开口打断:“轻衣,少说两句!马小姐,你千万别误会……那个,我……” 但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小石子,瞬间便被两个少女激烈的声浪淹没。
“子龙\/赵将军你别说话!” 再一次,两女几乎异口同声地将他堵了回去,甚至连瞪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致的恼火,怪他的迟钝和犹豫。
赵云被噎得彻底没了脾气,他张着嘴,一脸绝望,最终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悻悻地闭上了嘴,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几乎要退到阴影里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两股强大的旋风裹挟着,随时可能被撕碎。
这场“交锋”达到了白热化。夏侯轻衣见马云禄竟拿出父亲的话来压她,更是气得脸色发白。马云禄见夏侯轻衣如此强势,也彻底豁出去了,毫不相让。
终于,在又一轮互不相让的瞪视和无声的较劲后,夏侯轻衣冷哼一声,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充满了不屑和决绝。她狠狠地剜了马云禄一眼,又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缩在一旁的赵云一眼,猛地一甩衣袖,转身便走,藕荷色的背影决绝而冰冷。
马云禄见状,也是怒气未平,同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冷哼,扬起下巴,像一只斗胜了却依旧不满的小公鸡,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开,脚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随着两位女主角各自愤然离场,校场中央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才骤然一松。只剩下赵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一脸的生无可恋,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比大战更耗心神的酷刑。
直到这时,简宇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火把四照,将校场边缘的兵器架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中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与尘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方才的喧闹已暂时平息,众人的目光虽有意无意地避开角落,但那边的低气压仍清晰可辨。
夏侯轻衣背对着众人,面向斑驳的营墙,纤瘦的肩膀微微起伏。她并未哭泣,但紧握的双拳和紧绷的背脊泄露了她极力压抑的怒火与委屈。
方才马云禄那大胆而炽热的眼神,以及赵云那窘迫退让的模样,像两根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劲装,本是娇俏明媚,此刻在暮色中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孤寂。
简宇缓步走近,靴子踩在砂石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在她身后三步远处站定,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陪着。一阵晚风吹过,拂动夏侯轻衣颊边的几缕碎发,也带来一丝凉意。
过了好一会儿,简宇才用一种温和而不失沉稳的语调,轻轻唤道:“轻衣。”
夏侯轻衣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嗯”,算是回应。
简宇又向前迈了一小步,与她并肩而立,目光也投向那面布满岁月痕迹的营墙,仿佛在欣赏上面的斑驳。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理解与无奈。
“轻衣,”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师兄深知你与子龙情深意重,这一路走来,相伴相随,历经多少生死考验。从常山到如今,风风雨雨,这份情谊,早已融入骨血,岂是旁人一朝一夕、凭一时意气便可比拟的?”
他这番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的。夏侯轻衣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她依然没有看简宇,但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只泛红的耳朵,表明她在认真听。
简宇的话,像一股温水流过她心间,冲开了些许委屈的壁垒。是啊,她和子龙经历了那么多,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马家小姐,又知道什么?
见她的抗拒姿态有所缓和,简宇才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你心中的不快,那份酸涩,师兄完全理解。眼睁睁看着旁人靠近他,而你却要顾及风度不能直言,这份憋屈,确实难忍。”
听到这话,夏侯轻衣猛地转回头来。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脸上,清晰地照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双清澈美眸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水光与不甘。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了咬下唇,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低声道:“师兄既知道,又何必来劝我?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后面的话,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简宇看着她这难得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他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正因如此,正因为你是他最亲近、最了解他的人,是与他有深厚根基的人,此刻,你的态度才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力量沉淀下去,然后才缓缓分析利害,声音低沉却清晰:“轻衣,你细想。你若因一时之气,步步紧逼,与马小姐针锋相对,子龙他会如何?他性情重义,马家刚脱大难,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对马小姐过于苛责。而你若紧逼不放,只会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那种窘迫和压力,反而可能将他的心推远。你稳,则大局稳;你乱,则局面更糟。”
夏侯轻衣怔住了。她光顾着生气和嫉妒,却未曾从这个角度深思过。脑海中浮现赵云刚才那张俊脸通红、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紧。
她当然不想让子龙为难……她只是,只是控制不住那股酸意。
简宇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松动,趁热打铁,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引导和鼓励:“那位马小姐,今日家族初定,惊魂甫定,对子龙或许更多是一时劫后余生的感激,加上少女对英雄的仰慕,其情可悯,但其性未定。你与她相比,优势何在?不在于争一时之气,而在于你与子龙多年相知的那份从容与底气。”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你想想,若此时,你能以未来女主人的气度包容她一二,不与她一般见识,你的落落大方,与她的急切冒进,两相对比,恰恰彰显了你与子龙关系的牢不可破,不可撼动。这份从容,才是对她最好的回应,也是最有力的‘反击’。”
夏侯轻衣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简宇的话,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被怒气蒙蔽的心智。是啊,自己何必自降身份,去和一个“一时感激与仰慕”的小姑娘争锋吃醋?她夏侯轻衣,是陪着赵云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这份底气,马云禄有吗?
看到夏侯轻衣眼神的变化,从委屈不甘到思索,再到渐渐焕发出一种新的光彩,简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最后给予了轻衣一个高姿态的选项,语气温和而充满信任:“所以,轻衣,听师兄一句。你不妨……就给她一个台阶,也给你自己,给子龙,一个更宽松自在的空间。暂时的退让,不是认输,而是智慧。你的这份包容和理解,子龙他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你今日的委屈求全,他日只会让他更敬你、爱你,觉得你识大体,顾大局。”
夏侯轻衣彻底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正好落在她脸上,那张俏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红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一种沉静的力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闷似乎随着这口气吐出了不少。然后,她看向简宇,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却无比坚定的微笑。
“师兄,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亮,虽然还带着一点点沙哑,但语气已然不同,“是轻衣一时糊涂,失了分寸。多谢师兄点醒。”
她转过身,再次望向赵云和马云禄所在的方向,目光不再充满敌意,而是变得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了然,还有一丝重新建立的、属于“青梅竹马”的自信和从容。她轻轻整理了一下刚才因情绪激动而微乱的衣袖和鬓角,姿态重新变得优雅挺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轻声说,既像是对简宇说,也像是对自己宣誓。
简宇看着她的侧影,知道劝导已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此时的夏侯轻衣,虽然还未完全释怀,但已经从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少女,变回了那个有智慧、有底气去面对感情的夏侯轻衣。她的态度,已然开始转变。
暮色渐深,营地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马云禄并未走远,她独自一人站在一架废弃的辎重车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车辕上干裂的木纹。与方才在校场中央那个像火焰般明亮夺目、毫不退让的少女相比,此刻的她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她换下了战时染血的戎装,穿着一身干净的藕荷色骑射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晚风吹拂,贴在微微汗湿的额角。家族转危为安的狂喜过后,面对赵云时的羞涩激动,以及与夏侯轻衣对峙时被激起的好胜心,此刻都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委屈。
她只是……只是忍不住想靠近那个光芒万丈、救了他们全家的身影,为何就变得如此针锋相对?那个夏侯轻衣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让她心里堵得慌。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清晰。马云禄警觉地回头,看到是简宇,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上重新戴上了一些戒备,但比起方才面对夏侯轻衣时,气势已然弱了不少。她抿了抿唇,算是打招呼:“丞相。”
简宇走到她身边,并未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马云禄脸上,没有审视,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他先是微微颔首,语气郑重地开口,声音在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云禄小姐,”他说道,“马家刚经历大难,险死还生。你能如此快地振作,并且……不失真性情,敢爱敢恨,这份赤诚和勇气,简某深感敬佩。”
这话出乎马云禄的意料。她本以为对方是来训斥或劝退的。她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向简宇,对上那双平静而真诚的眼睛。简宇继续道:“你对赵将军的仰慕,源于他今日力挽狂澜的英姿,是光明正大的事,合乎情理,无需因此感到羞愧或不安。”
这几句话,像是一下子说到了马云禄的心坎里。她一直紧绷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鼻尖微微一酸,强撑出来的倔强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是啊,她仰慕赵云,有什么错?他那么厉害,那么好……
然而,简宇话锋随即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理性的分析,他目光扫了一眼夏侯轻衣方才离开的方向,又回到马云禄脸上:“但是,云禄小姐,方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夏侯姑娘与子龙,并非寻常关系。他们相识于微末,一路相伴,历经生死磨难,这份感情,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深厚无比。”
马云禄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想反驳什么,却发现无从驳起。她只是“新来的”,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不安。
简宇将她的细微反应看在眼里,声音放得更缓,却如锤击鼓:“你性子率真刚烈,这是你的优点。但此刻,你若强行相争,步步紧逼,只会让性情敦厚、重情重义的赵将军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他感念你马家,无法对你恶言,又顾及夏侯姑娘的感受,左右为难。如此一来,非但无法让你更接近他,反而可能让他因窘迫而退缩,也将你自己置于一个被动、甚至是不讲道理的境地。这,绝非上策。”
马云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赵云刚才那张涨得通红、讷讷无言、恨不得躲起来的模样。她心里猛地一揪。她的本意不是让他难堪啊!她只是……只是忍不住。一种懊恼的情绪悄悄滋生。
看到马云禄眼神中的敌意和好胜心逐渐被思索和些许懊悔取代,简宇知道她听进去了。他语气转为引导,带着一种长兄般的温和:“马小姐,真正的欣赏,如同品茗,需静心慢酌,而非牛饮。你何不……暂且放下锋芒,先以朋友的身份与子龙,也与夏侯姑娘相处?”
他微微笑了笑,肯定道:“你率真勇敢,爽朗大气,这本就是你独特的魅力所在,何须通过争斗来证明?你若能主动化解与夏侯姑娘的僵局,展现出你的气度和智慧,反而能让赵将军看到一个更加完整、更有魅力的你。让他自然地了解你的家世、你的性情、你的为人,这份欣赏,远比因一时冲动而产生的对立要稳固和珍贵得多。这远胜于此刻的针锋相对,你说是吗?”
马云禄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简宇的话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她之前只想着“争”,却没想到还可以“融”。是啊,如果她能和大家和睦相处,让赵云看到她的好,而不是整日争吵,岂不是更好?
最后,简宇给予了最关键的开导,他的语气充满了力量和信任,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云禄小姐,需知感情之事,并非绝对要先来后到。关键在于,是否真心相待,是否性情契合,是否能够彼此理解和支持。你与夏侯姑娘,是两种不同的光华,各有其美。”
他郑重地说:“所以,请先卸下敌意。这不仅是为了眼前的和睦,更是给你自己,也给赵将军,给彼此一个从容了解、看清内心的机会。无论最终缘分如何,你这样做了,首先赢得的是所有人的尊重,包括赵将军的尊重。这份尊重,是任何感情的基础。”
这番话,彻底打动了马云禄。她作为“天降”的不安和攻击性,在简宇这番既肯定其感情正当性,又指明更优路径的劝导下,渐渐消散。她想起赵云为难的样子,心里确实不忍。丞相的话句句在理,确实是为她着想,为大局着想。
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虽然还有一丝红晕,但眼神已经变得清澈而坚定,那份属于西凉儿女的爽快和明理显现出来。
“丞相,”她的声音比刚才清亮了许多,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意味,“您说得对。是云禄考虑不周,一时意气,让赵将军为难了。”
她顿了顿,看向夏侯轻衣离开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我愿意试着和夏侯姑娘好好相处。多谢先生点醒。”
说完,她甚至对着简宇抱拳行了一礼,动作间带着武将之家的利落。虽然问题还未完全解决,但她心中的迷雾已被拨开,找到了新的方向。此刻的马云禄,不再是那个充满攻击性的挑战者,而是一个愿意用更成熟方式去争取和表达的少女了。
夜色微笼,营火跳跃,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地面上。经过简宇分别的劝导,校场中央的气氛已然不同。夏侯轻衣和马云禄被简宇请回,与赵云三人相对而立,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尴尬,但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敌意已消散大半。
赵云站在中间,身姿依旧挺拔,但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看看左边,又瞟瞟右边,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像个等待宣判的士卒。
夏侯轻衣的发髻重新梳理过,一丝不乱。她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轻抿,似乎还在消化方才与简宇的谈话,但周身那股尖锐的寒气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平静。
马云禄则依旧穿着那身藕荷色骑射服,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她不像夏侯轻衣那样低眉顺眼,而是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却有些游移,时不时快速扫过赵云和夏侯轻衣,带着一丝倔强,也有一丝被说破心事后的羞赧。
简宇站在三人面前稍侧的位置,目光平和地扫过三人,脸上带着一丝温和而又略带严肃的笑意。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子龙,轻衣,云禄。” 他依次点过三人的名字,语气沉稳,“今日之事,起于波澜,但其根源,皆是源于对英雄的真心倾慕,源于深厚的情谊。本是乱世中一段难得的佳话,何必让气氛变得如此紧张,让彼此都徒增烦恼呢?”
他这话,先给整个事件定了性,不是丑事,是“佳话”,瞬间降低了事情的严重性。
接着,他目光转向两位少女,语气变得诚恳而带着赞赏——
“轻衣的多年深情,坚贞不渝;云禄的率真豪迈,敢爱敢恨。此二者,皆是世间难得的真心,是子龙你的福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悄悄竖起耳朵的张绣、徐荣等人,微微一笑,接着道,“也是我等旁人羡慕不来的缘分。”
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既充分肯定了夏侯轻衣和马云禄各自的价值和情感,又将赵云置于一个被羡慕的位置,极大地安抚了两女的心理,也给了赵云台阶下。
夏侯轻衣闻言,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但紧抿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丝。马云禄则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游移的目光坚定了一些,似乎被“率真豪迈”这个评价所鼓舞。
简宇见初步效果达到,便向前一步,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引导和展望的意味:“依某愚见,二位姑娘皆是世间奇女子,光华各异,皆非凡品。若能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日后同心协力,辅佐子龙在这乱世中成就一番事业,这岂非比互相争斗、内耗心力,更是一段能够流传千古的佳话吗?”
他手臂微抬,指向营外广阔的黑暗,语气凝重了些:“诸位需知,这天下之大,强敌环伺,真正的艰难险阻还在后头。我等正当同心戮力,共御外侮。何苦要将宝贵的精力,消耗在此等无谓的内耗之中,平白让子龙兄,也让诸位关心你们的人,徒增烦恼与担忧呢?”
这番话,将个人情感纠纷提升到了团队和谐、共图大业的层面,赋予和解以更高的意义。
最后,简宇巧妙地将目光投向一直紧张得不敢喘大气的赵云,语气轻松了些,却将最终的决定权抛了过去:“至于日后之事,情缘深浅,终究要看子龙你的心意,也要看今后的缘分发展。但无论如何,某希望,今日之后,大家莫要再伤了彼此的和气。毕竟,能相聚于此,便是难得的缘分。”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云身上。赵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比面对千军万马的压力还大。他俊脸涨红,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上前一步,先是对着简宇郑重一抱拳:“多谢师兄斡旋!” 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然后他转向夏侯轻衣和马云禄,目光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笨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轻衣,云禄小姐……我赵云……是个粗人,行军打仗或许还行,对这些……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实在……实在愚钝得很。”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带着歉疚和尴尬的笑容,但眼神无比认真:“但我赵云在此保证,绝不敢辜负任何一份真心!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让二位受委屈了。我……我愿意全力去理解,去学习,绝不会有意亏待了你们任何一人!”
这番话他说得磕磕绊绊,毫无文采,却胜在情真意切,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反而冲淡了最后的尴尬。
夏侯轻衣终于抬起头,看向赵云。看到他眼中那份熟悉的诚恳和此刻的窘迫,她心中最后一丝怨气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心疼。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委屈都叹了出去。
然后,她主动转向马云禄,脸上努力绽开一个温和的、虽然还有些勉强但充满善意的笑容,轻声开口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美:“云禄妹妹。”
这一声“妹妹”,叫得自然而又郑重,标志着态度的根本转变:“方才……是姐姐我失态了,言语多有冲撞,妹妹莫要往心里去。”
马云禄没料到夏侯轻衣会先开口,而且如此客气。她先是一愣,看着夏侯轻衣真诚的笑容,又瞥了一眼旁边一脸紧张期待的赵云,心中那股争强好胜之气也顿时泄了。
她本就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此刻也爽快地抱拳还礼,声音清脆:“轻衣姐姐言重了!是云禄年轻气盛,不懂规矩,冲撞了姐姐,该赔罪的是我才是!姐姐不怪我,云禄就感激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