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刹那间,整个大厅内落针可闻。方才还喧嚣鼎沸的热烈气氛,仿佛被一盆来自冰河的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羊肉油脂滴落的滋滋声,此刻变得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空气中原本令人愉悦的酒肉香气,似乎也混杂进了更多不安的成分,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此刻在众人鼻尖变得鲜明起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惨烈的杀戮。
马腾保持着半举着手的姿势,僵在那里,宽厚的手掌还保持着虚握酒碗的形状,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酒液顺着他锦袍的纹路蜿蜒而下,浸湿了衣襟,留下深色的污渍,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张因酒意和兴奋而红黑发亮的脸膛,此刻血色尽褪,变得如同厅外被风雨剥蚀的土墙,灰白中透着一股死气。虬髯戟张的威武之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滑稽的惊愕,胡须末梢沾着的酒珠,此刻看来更像是冷汗。
他的虎目圆睁,瞳孔却在急剧收缩,仿佛要努力聚焦,看清探子口中那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简宇……主力……三十万……踏平西凉……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的心尖。
他原本只是想趁着天高马肥,出来捞一把,解决部众过冬的粮饷,最多不过是重演一次边境摩擦的旧戏码。在他的预想中,朝廷应该忙于应付东面的袁绍、南面的刘表等更大威胁,对他们这种边境骚扰,多半会采取默许甚至安抚的态度,最多派偏师驱赶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简宇竟然如此果决,不惜倾巢而出,亲自率领主力西征!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将他和他的军队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一股寒意从马腾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要打个冷战。他仿佛已经看到,西凉铁骑在朝廷正规军漫山遍野的包围下,如同雪崩般溃散;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势力土崩瓦解;看到家乡凉州在战火中呻吟……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混合着计划被打乱的恼怒和一丝被轻视的屈辱。他猛地转过头,目光越过仍在滴酒的矮几,死死盯住坐在对面的韩遂,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焦急而显得有些嘶哑、变形,甚至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文……文约!你……你都听到了?!这……这如何是好?!简宇这厮……他……他怎敢尽起大军前来?!我等……我等不过是取些资财,他竟要拼个你死我活?!”
马腾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双手撑在几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从韩遂那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此刻全然没了方才纵酒狂歌、睥睨自若的西凉豪雄形象,更像是一个突然被推上悬崖边的迷路者,急切地寻求同伴的指引。
他甚至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同样目瞪口呆、酒意全消的将领和羌酋,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相似的惊慌,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重。大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韩遂身上。
与马腾的方寸大乱形成鲜明对比,韩遂在初闻噩耗的瞬间,虽然也是身形一震,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颤,碗中酒液晃出了些许,但他迅速低垂了眼睑,掩饰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惊骇。
他没有像马腾那样失态,而是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将酒碗放回几案,避免发出更大的声响。他的动作看似从容,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放下酒碗时,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韩遂的心此刻也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沉了下去。但他素来以智谋深沉、心思缜密着称,性格比直爽急躁的马腾要阴柔冷静得多。惊骇过后,他的大脑立刻如同高速转动的陀螺,开始飞速分析局势,权衡利弊。
他知道,马腾的问话,不仅仅是在问他,更是在问在场的所有部将,问这支联军的未来命运。他必须给出一个能够稳定军心、至少是暂时稳住阵脚的回答。
只见韩遂抬起眼,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灵动,虽然深处依旧凝重,但表面已看不出太多慌乱。他清瘦的面庞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三缕长须随着他微微吁出的一口浊气轻轻飘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马腾,而是先扫视了一圈帐内诸将,将众人或惊恐、或茫然、或跃跃欲试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将目光重新定格在马腾那张写满焦急的脸上。
韩遂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冷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恐慌:“寿成兄,稍安勿躁。”
他先是安抚了马腾一句,然后语气沉稳地分析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仔细斟酌:“简宇倾力而来,确实出乎意料。此人年纪虽轻,行事却如此狠辣果决,不容小觑。”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观察马腾的反应,“但是,寿成兄,越是此时,你我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马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但却足以让靠近的几位核心将领听清,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军如今深入敌境,劫掠所得甚丰,儿郎们虽士气正旺,但亦生归心,军心其实浮动。若此时闻听简宇主力前来,我等二话不说,立刻拔营撤退,全军必然以为我等惧战,军心顷刻瓦解!”
韩遂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人心:“未战先怯,乃是兵家大忌!一旦撤退令下,各部争相逃命,号令不行,建制混乱,辎重、掠获皆成拖累。简宇只需派轻骑一路尾随追杀,我等便如驱群羊入虎口,溃不成军,恐怕未到陇山,大军就已土崩瓦解,届时……你我只怕连这关中之地都走不出去,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他描绘的溃败场景极其生动而残酷,让在座不少经历过败仗的将领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点头。马腾也是呼吸一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悲惨的景象,撑在几案上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韩遂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决绝和激励:“故而,撤退,是死路一条!自寻死路!”
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马腾潜意识里可能最先想到的逃跑选项,然后话锋再转,提出了自己的策略:“反之,我军虽是以掠为主,但皆是百战余生的西凉精锐,骑兵骁勇,野战未必便怕了他简宇!他远道而来,师老兵疲;我军以逸待劳,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韩遂的眼中闪烁起算计的光芒,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鼓动性:“依我之见,我等非但不能退,反而要迎上去,摆开阵势,与简宇堂堂正正交战一番!”
他伸出三根手指,逐一分析道,神态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智珠在握:
“此战,我有三策,可保我等进退有据!”
“上策,若我军将士用命,一战击溃简宇主力!届时,我军携大胜之威,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城下,何止是这些财货?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朝廷,成就霸业,亦非不可能!此乃天赐良机,风险虽大,收益亦是极大!” 他描绘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前景,让一些野心勃勃的将领眼中放光。
“中策,”韩遂放下第二根手指,“若两军交锋,势均力敌,形成相持之势。那我等便可凭借军威,与简宇讲和。到时,就不是我等乞和退兵,而是平等谈判!不仅可以安然携带所得返回西凉,或许还能逼朝廷承认我等地位,赐予官爵钱粮,名利双收!岂不胜过如今鼠窜而归?” 这一策显得更为务实,也符合多数人“见好就收”的心理。
“至于下策,”韩遂放下最后一根手指,神色坦然,“若果真战事不利,我军不敌。届时,我军已成建制与敌接战,有序撤退,简宇亦不敢过分相逼。我等再凭借骑兵之利,交替掩护,徐徐退入陇山,返回凉州。损失固然难免,但主力尚存,根基未损,犹有卷土重来之机!总好过如今不战而溃,全军覆没!”
韩遂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马腾,也扫过众将,最后总结道,语气铿锵:“故此,战,则有三条活路,甚至有一步登天之望!退,则只有死路一条,身死族灭为天下笑!寿成兄,诸位将军,该如何抉择,还不明白吗?!”
韩遂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虽未完全平息恐慌,却瞬间改变了其性质——从纯粹的溃散恐惧,转向了一种背水一战的狠厉。帐内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铁锈般的肃杀味道。
将领们交头接耳,原本写满惊惶的脸上,逐渐被一种混合着疑虑、决绝乃至一丝被韩遂描绘的“上策”所激起的贪婪所取代。粗重的呼吸声不再是慌乱无措,而更像是战前压抑的喘息。
马腾的变化尤为明显。他就像一头被突然惊扰的棕熊,最初的狂躁过后,在韩遂冷静的分析下,逐渐找回了猛兽的本能。他脸上的苍白被一种沉郁的狠戾所覆盖,虬髯随着他咬紧的牙关微微颤动。
他不再看那破碎的酒碗和污渍的衣袍,而是将目光投向帐外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刚刚被他们蹂躏过的土地,眼神复杂,既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凝重,也有被逼入墙角后的凶光。他缓缓直起的腰杆,重新挺起了西凉枭雄的骨架,那只砸在几案上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充满了力量感。
就在这股决死一战的气氛逐渐成型,马腾即将下达全面备战命令的当口,帐帘被轻轻掀起一道缝隙,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来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清癯,肤色略显苍白,仿佛久不见日光,穿着一身与帐内彪悍武将们格格不入的青色儒袍,头戴进贤冠,举止间带着文人谋士特有的沉稳与从容。他便是韩遂麾下最为倚重的谋士,成公英。
成公英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众将都知他是韩遂心腹,常在关键时刻献计。他先是快速扫视了一圈帐内情形——破碎的酒碗、未散的酒气、众将脸上残留的惊悸与新涌起的决绝,以及马腾、韩遂二位主帅异常严肃的神情。
他立刻意识到有重大变故发生,而且绝非捷报。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韩遂身侧稍后的位置,躬身一礼,声音平和而清晰:“明公,马将军。观帐内气象,似有要事发生?”
韩遂见是他,阴沉的目光微微一闪,抬手示意他近前,简短地将探子所报的军情以及自己方才“战有三策,退则必亡”的分析,用极精炼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韩遂叙述时,成公英一直微垂着眼睑,静静聆听,手指下意识地轻捻着颌下稀疏的短须,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偶尔跳动的眉梢显示出他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待韩遂说完,马腾忍不住补充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未尽的余悸和烦躁:“公英也听到了!简宇小儿来势汹汹,文约主张力战,你觉如何?” 马腾对成公英的智谋也有所耳闻,在此危急关头,自然希望多听些意见。
成公英并未立刻回答,他先是抬起眼,目光再次缓缓掠过帐内诸将,仿佛在评估此刻的军心士气,然后才看向韩遂,眼中闪烁起一种混合着惊叹和锐利的光芒。他先是朝着韩遂深深一揖,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佩:“明公高见!临危不乱,剖析利害,直指关键,公英拜服!”
这一揖,既是对韩遂的尊重,也是进一步稳定军心——连最富智计的成公英都赞同韩遂,无疑给众将吃了一颗定心丸。直起身后,成公英的音量提高了一些,确保帐内核心将领都能听清,他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自信:
“明公所言之三策,已尽显稳妥持重之道。然,公英方才细思,觉此危机之中,尚隐藏一重大契机,或可让我等不仅化险为夷,更能反客为主!”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刚刚下定决心的马腾也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哦?公英有何高见?快快道来!”
成公英不慌不忙,向前微踏半步,目光扫过马腾和韩遂,侃侃而谈:“明公,马将军,简宇此番尽起关中主力西向,看似势大,实则行险!”
“其一,”他伸出一根手指,“简宇根基未固!关中初定未久,弘农、冯翊等地豪强是否真心归附?其麾下文武是否真正齐心?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然中原河北,诸侯林立,袁本初虎踞河北,兵精粮足,岂能坐视简宇安稳经营关中、西顾无忧?曹孟德虽新败,其志不小,兖豫之地,岂无反复?”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一下,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眼中慧光更盛:“其二,简宇贸然倾巢而来,其后方必然空虚!其虑在东方诸侯,故欲速战速决,以期尽快击溃我军,回师稳定东方。此,正是我军可利用之关键!”
“我军当下之要务,非是急于与简宇决一死战,”成公英的声音带着一种战略家的冷静,“而是‘拖’!”
他用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阻滞的动作:“利用地利,结硬寨,打呆仗。依托陇山险隘,深沟高垒,避其锋芒。简宇大军远来,粮草转运艰难,利在速战。我军只需稳守营盘,挫其锐气,将其主力牢牢牵制在这西线战场……”
说到这里,成公英的语调扬起,带着一种预见性的兴奋:“时日一久,东方诸侯岂是瞎子、聋子?袁绍、袁术、乃至刘表、刘备等人,见简宇主力深陷西线,后方空虚,此乃天赐良机!他们必会有所动作!或袭扰其边境,或争夺其郡县,甚至联合起来,直逼雒阳、长安!”
他看向韩遂,又看向马腾,最终目光炯炯地扫视众将:“届时,简宇便将陷入首尾不能相顾之绝境!豫州、并州、兖州,这些他好不容易掌控或意图掌控的地盘,都将岌岌可危!他还有心思和底气与我军在此地死磕吗?”
成公英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绝不会!到时,急于退兵讲和的,将是他简宇,而非我等!”
他最终抛出了自己的核心策略,将韩遂的“中策”赋予了更主动、更具优势的内涵:“故,我军战略,当以‘拖延’、‘对峙’为主。在此过程中,寻机挫敌,积累小胜,保持我军实力与士气。待东方有变,简宇焦头烂额之际,主动权便完全掌握在我等手中!”
“届时,”成公英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是战是和,条件几何,便由我等来定!若想见好就收,便可借此良机,逼简宇签署城下之盟,索要大量粮饷、官爵,甚至划定势力范围,让我等名正言顺占据陇右;若觉有机可乘……”
他目光一厉,接着道:“待简宇军心浮动,仓促东返之际,我军倾力一击,衔尾追杀,未必不能重创其军,让这‘简宇主力’元气大伤,使其数年之内,再无力西顾!”
成公英的话音落下,余音仿佛还在充斥着酒气与紧张空气的大帐中萦绕。那幅由他描绘的宏大图景——西凉军作为关键棋子,撬动天下局势,反客为主——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先前探马带来的恐慌已被一种更具野心的亢奋所取代。
寂静中,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将领们的眼神里燃烧着的不再是恐惧,而是被点燃的野心和战意。
韩遂率先打破沉默,他清瘦的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红晕,抚掌轻笑,笑声中充满了对谋士的赞许和战略落定的从容:“公英之见,真如拨云见日!如此,我方寸定矣!寿成兄,看来此番,简宇是送了一份‘大礼’上门啊!” 他转向马腾,眼中闪烁着算计与自信的光芒。
马腾更是激动得虬髯都在微微抖动,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用力一拍面前狼藉的几案,震得碗碟乱颤,声若洪钟地喝道:“好!好一个‘拖’字诀!好一个坐看关东风云!文约,公英,有汝二人之谋,何愁简宇小儿!就这么定了!咱们就跟他在陇山脚下,好好周旋一番!”
他心中的块垒尽去,从最初的惊骇到韩遂分析的决绝,再到成公英点出的巨大机遇,他的情绪如同坐过山车般攀升至顶点,此刻只剩下汹涌的战意和豪情。
就在帐内气氛热烈,马腾韩遂决心已下之际,帐外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年轻人特有的、压抑着兴奋的请战声。
“父亲!韩叔父!”“末将等请见!”
话音未落,帐帘被猛地掀开,几道挺拔矫健的身影大步踏入。
为首一人,年约二十出头,身高八尺有余,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穿着一身亮银锁子甲,头戴束发银冠,英气逼人,顾盼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锐气,正是马腾长子,“锦马超”马超马孟起。他显然已经听闻了军情,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猎人听到了猛兽的踪迹。
紧随马超之后的,是一员面色沉稳、体格魁梧如铁塔般的猛将,正是马腾麾下悍将庞德庞令明。他面容坚毅,目光沉静,如同磐石,虽不言不语,但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让人心安。
马超身旁,还有一位身姿矫健、身着赤色皮甲、腰佩宝剑、手握长枪的女将,她眉宇间与马超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飒爽与英气,正是马腾之女马云禄。她俏脸含霜,一双美眸中却燃烧着不输男儿的战意。
韩遂这边,亦有一员年轻骁将抢步上前,此人名为阎行,字彦明,是韩遂麾下心腹爱将,勇武过人,素与马超较劲。他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此刻也紧紧跟在马超等人身后,显然不甘人后。
再后面,则是韩遂麾下号称“八健将”的梁兴、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等人,这些人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西凉宿将,虽然形貌各异,有的粗豪,有的阴鸷,但此刻脸上都写满了桀骜与好战,毫无畏缩之态。他们显然也是得知了消息,一同赶来请战。
这一大群骁将的涌入,顿时让原本宽敞的大帐显得有些拥挤,也带来了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皮革、金属和汗水的沙场气息。他们身上的寒意驱散了些许帐内的燥热,却也带来了更强烈的杀伐之气。
马超率先抱拳,声音清越激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父亲!韩叔父!听闻简宇那厮竟敢主动来犯?正好!孩儿新磨的枪锋早已饥渴难耐!定叫他有来无回!”
他说话时,目光灼灼地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马腾和韩遂身上,充满了自信与请战的渴望。
庞德沉稳地拱手,声音浑厚:“主公,韩将军。庞德愿为先锋,挫敌锐气!” 言简意赅,却掷地有声。
马云禄也上前一步,清脆的声音带着坚定:“女儿亦愿随兄长征战,让那简宇知晓,我西凉女儿亦非弱者!”
阎行不甘示弱,向韩遂和马腾行礼道:“明公,马将军!阎行请命,愿与孟起兄同为先登,必斩敌将于马下!” 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马超,带着竞争的意味。
他身后的“八健将”也纷纷嚷道:
“将军!简宇何足道哉!我等兄弟愿打头阵!”
“正是!让他见识见识我等西凉好汉的厉害!”
“未将等刀剑久未饮血,正好拿简宇的头颅来磨刀!”
一时间,帐内请战之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昂,浓郁的杀气混合着高涨的士气,仿佛要将帐顶掀翻。这些西凉健儿,骨子里就流淌着好斗的血液,环境的艰苦和连年的征战养成了他们桀骜不驯、悍不畏死的性格。
最初的震惊过后,在韩遂和成公英的战略分析下,恐惧迅速转化为被挑衅的愤怒和建立功业的渴望。尤其是马超、阎行这样的年轻俊杰,更是将强大的敌人视为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马腾和韩遂看着眼前这群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部下,尤其是年轻一代的锐气,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一扫而空。马腾哈哈大笑,声震屋瓦,他用力拍了拍马超结实的肩膀,又环视众将,豪气干云地说道:“好!好!都是我西凉的好儿郎!有尔等在,何惧简宇!”
韩遂也捻须微笑,眼中精光闪动,他趁热打铁,对马腾说道:“寿成兄,军心可用,士气正盛!简宇远来,必然疲惫。我军若在此固守,虽可凭险,却显怯懦。不若主动东进,择一有利地形扎营,以逸待劳,既可彰显我军决一死战之志,激励三军,亦可掌握些许主动,窥敌虚实!”
马腾此刻信心爆棚,闻言立刻赞同:“文约所言正合我意!缩在这里算什么好汉!传令下去,全军饱餐战饭,连夜拔营,向东迎敌!我们要让简宇知道,是他闯入了我西凉猛虎的领地!”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指向东方,怒吼道:“兵发沂水!与简宇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马超、庞德、阎行、八健将以及帐内所有将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将大帐冲破。杀气腾腾的声浪传出帐外,感染了整个营地,很快,整个西凉军驻地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和士兵们粗野的战吼,一股钢铁洪流开始缓缓启动,向着东方,迎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主动涌去。夜色深沉,却掩不住这支军队身上散发出的决绝与凶悍之气。
不说马腾韩遂决意迎战,话说徐荣率先锋率先出发,前往盩厔山。
夕阳西坠,将盩厔山连绵的轮廓染上一片肃杀的赭红。
初夏的风掠过山隘,带着白日未散的余热和夜晚初临的寒意,卷起干燥的尘土,打在盔甲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巨蟒,停止了蜿蜒前行,在这片依山傍水的要冲之地盘踞下来。
军容严整,旌旗蔽空。先锋大纛之下,“徐”字将旗迎风猎猎作响。主帅徐荣端坐于战马之上,年约四旬,面容沉毅如铁石,颧骨高耸,一双深邃的眼眸冷静地扫视着眼前的地形。
他并未披挂华丽的铠甲,只是一身暗色的精铁札甲,肩披玄色斗篷,但那股久经沙场、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周遭的亲兵都不敢大声喘息。他抬起带着铁手套的手,指向一片地势略高、靠近水源且视野开阔的坡地,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
“传令,于此地立营。步卒依山势构筑壁垒,骑兵于营外两翼警戒。于禁将军。”
“末将在!”一声沉稳的应诺响起。只见一员大将应声出列,正是于禁于文则。他体型魁梧匀称,面容方正,肤色黝黑,下颌留着短硬的胡茬,眼神锐利而专注,透着一种工匠般的严谨与务实。他披着一身保养得极好的玄甲,甲叶摩擦间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立寨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在日落前,立起坚固营盘。”徐荣的命令简洁明了。
“诺!徐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命!”于禁抱拳领命,声音洪亮,没有丝毫犹豫。他深知自己所长,筑城练兵、安营扎寨,正是他得以跻身大将之列的根本。此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如鱼得水般的精光。
于禁毫不拖沓,猛地一夹马腹,便带着亲兵驰向选定的营址。他一边疾驰,一边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具体的指令,声音在略显嘈杂的军中依然清晰可闻:
“张辽将军!率你本部并州骑兵,前出五里,游弋警戒,遇敌则烽火为号,不可浪战!”
“得令!”回应声如同金石交击。只见一位威猛英武的将领拱手领命,正是张辽张文远。他面容俊朗,英气逼人,眼神灵动中带着幽狼般的机敏与悍勇。他迅速调转马头,手中召虎风雷刃一挥,麾下精骑便如臂使指,化作数股洪流,悄无声息地没入渐浓的暮色之中,马蹄声如闷雷远去,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准。
“张绣将军!带你部人马,伐木取材,需碗口粗以上硬木,越多越快越好!”于禁继续下令。
“领命!”另一员气质剽悍、眉宇间带着几分羌人血统般野性的将领应声而出,乃是张绣。他动作麻利,立刻呼喝着部下,带着斧锯绳索,如同蚁群般扑向侧翼的树林,顿时,铿锵的伐木声便密集响起。
“赵云将军!”于禁看向另一位白袍银甲的年轻将领。赵云赵子龙,面容俊逸非凡,却毫无脂粉气,眉宇间英气勃勃,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雪山寒泉。他安静地驻马一旁,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请你率精锐骑兵,负责巡视营周,肃清可能存在的敌方斥候,并监护水源,确保万无一失。”
“云,遵命!”赵云抱拳,声音清越而沉稳。他并不多言,白袍一振,便率领着一队格外醒目的白马骑兵,如同流动的白云,开始沿着预设的营区边缘进行细致的巡查,动作迅捷而优雅。
分派已定,于禁自己则跳下战马,大步走到营地中心位置。他不再依靠口令,而是从亲兵手中接过一面令旗,亲自站立高处,目光如炬,扫视全场。他魁梧的身躯如同钉在地上的铁桩,成为了整个筑营工程的枢纽。
整个两万人的大军,在于禁的调度下,如同一部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没有喧哗,只有各种富有节奏的声响交织成一曲雄浑的筑营交响乐——
于禁先是亲自带人勘测土地,用脚步丈量,用木桩和石灰划出清晰的界限:营区范围、壕沟走向、辕门位置、中军帐、粮草囤积点、马厩、医营、灶坑等等,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他时而蹲下抓起一把土捻搓,检查土质;时而目测坡度,计算排水。其专业与细致,让一旁观摩的徐荣都微微颔首。
大批步卒在于禁划定的白线处,挥动锹镐。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低沉有力,新鲜的泥土被飞速掘起,一道宽逾两丈、深达一丈的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开来。挖出的土方并未随意堆放,而是立刻被运到内侧,夯实成为矮墙。
另一部分军士则将张绣部不断运来的木材进行加工,削尖一头,另一头深深打入夯实的土墙内侧,形成紧密的鹿角栅栏。于禁不时走到关键段落,用手推搡检验木栅的牢固程度,甚至亲自示范如何打桩才能更深更稳。
营门是防御重点,于禁在此投入了更多人力。巨大的原木被制成厚重的门扇,内侧用粗大的横木闩死。门楼迅速搭建起来,预留了射孔。在营盘四角,更高的望楼也开始拔地而起,弓箭手和了望哨攀爬上去,警惕地注视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