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轻轻碰了碰帕子,像在触碰一段温暖的时光。
日头渐渐升高,嫣红阁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有人买胭脂,有人问学徒的事,有人围着张掌柜听百年前的故事,笑声和胭脂香混在一起,飘出阁外,落在朱雀街的青石板上,飘向京城的大街小巷。
书生背着书箧走出嫣红阁时,手里多了一盒石榴红胭脂。他站在巷口,回头望了望那座青瓦白墙的小楼,门楣上的“嫣红阁”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想起张掌柜最后说的话:“百年前,雪太祖母用一块胭脂帕暖了一个落难皇子的心;百年后,咱们用这手艺暖了无数女子的日子。红痕会淡,可人心底的暖,能传一辈子,传好几辈子。”
张掌柜!我们按您说的,带着行李来了!”春杏跑得脸颊通红,额角沁着汗,却没顾上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嫣红阁的门楣,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她身后的小桃攥着包袱袋,小声问:“掌柜的,我们真能学会做胭脂吗?我以前只在地里种过菜,连花汁都没捣过呢。”
张掌柜笑着把她们让进阁里,指着墙角捣花汁的学徒:“你看她们,去年来的时候,有的连石臼都拿不稳,现在不都能独立做玫瑰脂了?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就是手把手教,不急不躁。”她一边说,一边从货架上拿了块刚晒好的玫瑰糕,分给几个姑娘,“先尝尝,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带你们去后院工坊看看。”
正说着,一个背着竹筐的老妇人掀开帘子走进来,筐里装着半筐新鲜的茉莉花瓣,是城西花农王阿婆,几十年如一日给嫣红阁送花材。“张丫头,这是今晨刚摘的茉莉,带着露气呢。”王阿婆把筐放在地上,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柜台后的旧木盒,“今儿没给客人看那块帕子?”
“刚收起来,您就来了。”张掌柜接过花瓣,放在竹匾里摊开,“方才来了个江南书生,听我讲了帕子的故事,说要把这段传奇写进文章里,让更多人知道老祖宗的心意。”
王阿婆笑了,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歇脚:“可不是传奇嘛!我婆婆当年就在雪太祖母的工坊里做过活,她说那时候工坊里全是像春杏这样的姑娘,雪太祖母每天都亲自教她们筛粉、熬膏,还总说‘手艺是根,善心是土,根扎在土里,才能长得旺’。后来我婆婆学会了手艺,在城西开了个小花铺,养活了我们一家子。”
春杏听得入了迷,手里的玫瑰糕都忘了吃:“阿婆,您婆婆见过雪太祖母吗?她是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又温柔又厉害?”
“见过呢!”王阿婆眼里泛起回忆的光,“我婆婆说,雪太祖母当年虽已是皇后,却常来工坊看她们,穿一身素色襦裙,和普通妇人没两样,还帮着她们挑拣花材,手把手教她们调胭脂颜色。有次我婆婆熬膏时不小心烧了手,雪太祖母亲自给她涂药膏,还说‘慢些没关系,别伤了自己’。后来我婆婆总说,雪太祖母教的不只是手艺,还有做人的道理。”
这时,一个穿绫罗绸缎的夫人走进来,她是嫣红阁的老主顾沈夫人,每月都来定制一盒“残荷脂”。“张掌柜,我订的残荷脂好了吗?”她话音刚落,目光就落在了春杏几人身上,笑着问,“这是新来的学徒?”
“是呢,从城郊李家庄来的。”张掌柜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青釉瓷盒,递给沈夫人,“刚做好的,您闻闻,还是当年的味道。”
沈夫人打开盒盖,一股醇厚的荷香混着蜂蜡的暖意飘出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味道,和我祖母当年用的一模一样。我祖母说,她年轻时家里穷,是雪太祖母的工坊收留了她,教她做胭脂,后来她靠着这手艺,帮家里还清了债。我祖母临终前还说,要不是雪太祖母,就没有我们这一大家子。”
春杏听得眼睛发红,拉着张掌柜的袖子说:“掌柜的,我们一定好好学手艺,以后也像雪太祖母那样,帮着村里的姑娘们!”
张掌柜点点头,从柜台后取出那个旧木盒,再次打开给她们看:“你们看这块帕子,当年雪太祖母就是用它,给了落难的慕容太祖一点暖意。后来太祖皇帝说,就是这点暖意,让他记了一辈子,也让他明白,做君王要体恤百姓,做手艺要心怀善意。这百年来,嫣红阁能一直开着,不是因为胭脂做得多好,是因为守住了这份心意。”
小桃轻轻碰了碰帕子上的淡红痕,小声问:“这红痕都这么淡了,怎么还能让大家记这么久啊?”
“因为这红痕里藏着的心意没淡啊。”沈夫人笑着接话,“你看,江南的胭脂工坊还在按老方子做残荷脂,青州的姑娘靠做胭脂养活了家人,京城的绣娘用嫣红阁的胭脂给绣品配色,这些都是从这块帕子开始的暖意,一代代传下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正说着,那个背着书箧的江南书生又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写好的纸:“张掌柜,我把刚才听的故事写了一段,您看看像不像?”纸上写着:“百年前,胭脂帕暖落难客;百年后,手艺传暖九州人。红痕虽淡,暖意长流。”
张掌柜接过纸,轻声念了一遍,眼里满是动容:“像,太像了。这就是老祖宗想看到的样子。”
风又吹进嫣红阁,带着茉莉的清香和胭脂的暖意,拂过那块旧帕子,拂过春杏几人期待的笑脸,拂过沈夫人手里的残荷脂盒,拂过书生笔下的字迹。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货架上的胭脂盒上,落在学徒捣花汁的石臼里,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像一层温柔的纱。
春杏和同伴们跟着张掌柜往后院工坊走,脚步轻快,嘴里哼着刚学的江南小调。她们不知道,几十年后,她们或许也会像王阿婆的婆婆那样,把雪太祖母的故事讲给后辈听,把手里的手艺教给更多需要的人。就像那块帕子上的红痕,虽然会越来越淡,可藏在里面的暖意,会像嫣红阁的胭脂香一样,漫过一年又一年的光阴,浸在每一个靠手艺立足、靠善意生活的人心里,红痕永存,暖意长流。
书生站在巷口,看着嫣红阁的门楣,又看了看手里的纸,轻轻笑了。他知道,这段传奇不是藏在故纸堆里的往事,是活生生的日子,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温暖。风带着胭脂香吹过,像在轻轻诉说着百年的故事,温柔而绵长,一直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