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光阴,像京城护城河里的水,静静流淌,漫过了朱红宫墙,漫过了青石板路,却没冲淡巷尾那座小楼的胭脂香。
如今的京城,朱雀街中段多了座“嫣红阁”,青瓦白墙,门楣上挂着块梨木匾,“嫣红阁”三个字写得清隽温润,是百年前雪嫣红亲书的旧迹复刻。仲春的清晨,阁门刚开,就涌进了不少客人——有提着竹篮来买新制茉莉香露的姑娘,有专程从江南赶来求购“残荷脂”的老匠人,还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围着柜台打听招工学艺的事,叽叽喳喳的声音里,透着鲜活的烟火气。
“张掌柜,您这儿的‘石榴红’胭脂,还是按老方子做的吗?”一个穿蓝布襦裙的姑娘捧着胭脂盒,眼里满是期待。她是隔壁布庄的绣娘,每月都来买一盒石榴红,说这颜色衬得人心里亮堂。
被称作张掌柜的女子笑着点头,她约莫三十岁,梳着简单的发髻,鬓边别着朵新鲜的石榴花,脸上是淡淡的胭脂晕,正是嫣红阁招牌的“酒晕妆”。“自然是按老祖宗的方子来的,正月采临潼石榴,取汁后阴干三日,拌的蜂蜡得是初春的新蜡,半点不敢错。”她说话时,指尖轻轻摩挲着柜台后的一个旧木盒,那盒子是梨木的,边缘已有些磨损,和门楣上的匾额是同一种木料。
正说着,一个背着书箧的年轻书生挤了进来,他是从江南来京城赴考的,一路听人说这嫣红阁有段百年传奇,特意绕路来看看。“掌柜的,听闻这嫣红阁是百年前雪皇后娘娘传下来的手艺?”他声音里带着些好奇,目光扫过阁内——货架上摆着各式胭脂盒,有青釉的、素瓷的,还有粗布缝的小袋,装着给贫家女子的平价胭脂;墙角的竹匾里晒着新采的玫瑰瓣,阳光洒在上面,像撒了层碎金;几个学徒正围着石臼捣花汁,动作轻柔,嘴里还哼着小调,是江南采莲的调子。
张掌柜闻言,放下手里的胭脂盒,转身从柜台后的木架上取下那个旧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盒里铺着一层素色锦缎,锦缎上放着块巴掌大的粗布帕子——帕子是江南常见的土布,边缘已磨得有些毛边,上面印着一块淡淡的红痕,像被水晕开的胭脂,颜色虽淡,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鲜活。
“这位公子说得没错,咱们嫣红阁,正是雪太祖母传下来的。”张掌柜的手指轻轻落在帕子上,语气里满是敬意,“这块帕子,就是百年前雪太祖母初遇慕容太祖皇帝时,亲手赠的。”
“哦?竟有这样的往事?”书生凑得近了些,盯着那块帕子,眼里满是惊奇,“这红痕,就是当年的胭脂印?”
“是呢。”张掌柜点头,声音放缓,像在讲一段珍藏的故事,“百年前,雪太祖母还在江南姑苏城外开水粉铺,慕容太祖那时还是落难的皇子,躲在烟雨阁里避祸。有天大雨,雪太祖母见他没带伞,就把自己的伞送了过去,又怕他淋了雨着凉,用刚调的石榴红胭脂,在这块帕子上印了个小印,说‘帕子沾了胭脂香,能驱驱潮气’。后来太祖皇帝说,就是这块帕子,让他在最艰难的时候,心里也揣着暖意。”
周围的客人都被吸引了,纷纷围过来,听张掌柜讲这段往事。一个提着竹篮的老妇人笑着说:“我奶奶当年就在雪太祖母的工坊里做过胭脂,她说雪太祖母心善,见贫家女子没活路,就办了工坊教手艺,还向太祖皇帝提议改了胭脂税,让姑娘们靠手艺就能养活自己。”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学徒插嘴道,“我娘说,咱们青州现在还有好几家胭脂工坊,都是按雪太祖母传的法子办的,收留了不少没依靠的姑娘,大家靠做胭脂过日子,比以前强多了。”
张掌柜笑着点头,继续说道:“雪太祖母常说,‘手艺不是用来谋私利的,是用来帮人的’。当年她把最金贵的‘驻颜脂’配方刻在玉匣里,只传心正的人,还特意叮嘱,不许靠方子赚大钱,要教给更多像她一样的女子。咱们嫣红阁这百年来,一直按着她的话做,各地的分号都开了工坊,只要是想学手艺的贫家女子,来者不拒,学会了还帮着找营生。”
书生听得入了迷,又问:“我在江南时,听老人们说,当年雪皇后和慕容太祖帝后同妆,穿‘同心妆’接受万民朝拜,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张掌柜眼里泛起些向往,“阁里还藏着当年的旧画呢,画里雪太祖母颊边是石榴红胭脂,太祖皇帝冠上缀着胭脂色绒花,两人站在城楼之上,他们在烟雨阁的往事写进了《秘录》,用雪太祖母做的朱砂印泥封缄,藏在皇家秘库里,现在宫里还时常拿出来给皇子公主们看,教他们要体恤百姓,要守着真心。”
“这么说,民间传的‘胭脂令’,不是真的有块令牌,而是雪皇后和太祖皇帝传下来的道理?”书生恍然大悟。他来京城的路上,听人说九州各地都有“胭脂令”的传奇,说有了“胭脂令”,女子就能靠手艺立足,不受人欺辱,原以为是块真的令牌,现在才明白,这“令”是藏在人心底的善意和底气。
张掌柜笑着点头:“公子说得极是。这百年来,大家说的‘胭脂令’,从来不是块令牌,是雪太祖母教的‘心正、行善’,是太祖皇帝护的‘百姓安居’。你看现在,不管是京城还是江南,不管是繁华的城镇还是偏远的乡村,都有女子靠做胭脂、做香露谋生,她们不用仰人鼻息,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过得安稳,这就是‘胭脂令’的传奇啊。”
正说着,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女子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脸上带着急色:“张掌柜,我是城郊李家庄的,我们庄里有十几个姑娘,想跟着您学做胭脂,您看……”
“快请坐。”张掌柜连忙给她倒了杯茶,“别急,咱们嫣红阁的规矩,只要是真心想学手艺的,都收。下个月工坊就招新学徒,我给你留着名额,到时候带着姑娘们来就行,管吃管住,还发月钱。”
那女子激动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连连道谢:“谢谢您!谢谢您!我们庄里的姑娘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以前只能在家做针线,赚的钱不够贴补家用,现在能学做胭脂,以后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周围的客人都笑着附和:“这就是雪太祖母当年想看到的样子啊!”“是啊,姑娘们靠手艺吃饭,腰杆都挺得直!”
书生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感慨。他想起自己在江南时,见过河边洗衣的女子手里拿着嫣红阁的胭脂盒,见过集市上卖胭脂的姑娘笑着给客人介绍花材,见过私塾里的小丫头偷偷攒钱买石榴红,说要像雪皇后一样,做个能帮人的女子。原来这百年传奇,从来不是藏在故纸堆里的故事,而是融进了百姓日子里的烟火气。
“掌柜的,这块胭脂帕上的红痕都淡了,怎么还这么宝贝?”一个小客人拉着张掌柜的袖子,仰着小脸问。
张掌柜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因为这红痕虽然淡了,可雪太祖母的心意没淡啊。你看这嫣红阁的胭脂香,看各地工坊里姑娘们的笑脸,看大家靠手艺过得安稳日子,都是这红痕生出来的暖意,一直都在,从来没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