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秋，京城西市的“凝香斋”正值最热闹的辰光。朱红门楣下挂着两串蜜蜡串珠，风一吹便“叮咚”轻响，混着铺子里飘出的馥郁香氛，引着过往仕女频频驻足。铺子内，紫檀木架上整齐码着数十个描金瓷盒，盒面分别刻着“醉芙蓉”“绛仙唇脂”“海棠春睡”等字样，每个盒盖掀开，都盛着色泽各异的胭脂膏子，或浓艳如霞，或清雅似露。
雪嫣红正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桌前，指尖捏着一柄银质小勺，细细搅动着瓷碗里的膏体。碗中是刚熬好的玫瑰膏，取的是京郊玉泉山清晨带露的重瓣红玫瑰，花瓣去蒂后用石臼捣成泥，再以桑皮纸滤出纯汁，加入融化的蜂蜡与少量朱砂，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光泽。她身旁的小炉上，还温着一个錾花银罐，罐口飘出一缕极淡的异香——那是她上月从西域客商手中购得的龙涎香，只磨了少许粉末，便让满室香气都添了几分清贵。
“东家，西域的安国公使节到了，就在外间候着。”伙计青黛挑着帘子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为首的那位胡商，手里还提着个鎏金盒子，瞧着就贵重得很呢！”
雪嫣红放下银勺，用丝帕擦了擦指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前日便有驿馆的人来递话，说西域安国公派了使节来京，点名要见凝香斋的坊主，说是为了“寻一味能配得上国公夫人的胭脂”。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烟霞色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玫瑰纹，与桌上的胭脂膏子相映成趣——这是她结合现代审美改的古风造型，领口缀着几颗珍珠扣，既不失温婉，又比寻常仕女裙装多了几分利落。
“请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三个身着异域服饰的男子走进铺子。为首的胡商高鼻深目，穿着织金胡服，腰间挂着一把弯刀，见了雪嫣红便拱手行礼，操着略带生硬的汉话道：“雪坊主安好，在下乃安国公麾下使者哈曼，此次前来，是为求购贵斋的‘龙涎胭脂’。”
雪嫣红故作讶异：“使者竟知龙涎胭脂？此胭脂我尚在试做，并未对外售卖。”
哈曼笑着从随从手中接过鎏金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两颗鸽卵大的夜明珠，珠光莹润。“雪坊主勿怪，我等在西域便听闻，京城凝香斋有一味胭脂，以龙涎香调和玫瑰膏，涂在唇上既有玫瑰的甜香，又有龙涎的清冽，贵气逼人。我家国公夫人素来爱重香料，若能得此胭脂，必定欢喜。这夜明珠，便当是定金。”
雪嫣红目光落在夜明珠上，却未伸手去接，反而转身从架上取下一个描金瓷盒，打开后，里面盛着一块浅粉色的胭脂膏。膏体表面泛着淡淡的珠光，凑近便闻得到玫瑰香中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正是试做的龙涎胭脂。“使者眼光独到，这龙涎胭脂确有其独特之处。龙涎香取自深海，性温，与玫瑰相配，既能中和玫瑰的甜腻，又能让香气更持久——寻常胭脂涂唇，半日便淡了，这龙涎胭脂若妥善保存，香气能留三日不散，唇色也更显莹润。”
哈曼接过瓷盒，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一点，抹在手腕上，闭目细品片刻，连连赞叹：“正是此味！雪坊主，我等愿出百两黄金，求购十盒龙涎胭脂，不知雪坊主意下如何？”
雪嫣红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着桌沿，语气从容：“使者有所不知，这龙涎香极为难得，我斋中现存的，也只够做五盒胭脂。况且，百两黄金虽贵重，却不及安国公手中的一样东西——听闻西域多良马，尤其是安国公麾下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耐力惊人，不知使者可否通融，以良马换胭脂？”
哈曼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雪坊主想要汗血宝马？这……此事在下做不了主，需得回驿馆与国公商议。”
“无妨，”雪嫣红笑着将瓷盒递还给他，“使者可先将这试做的胭脂带回，让国公夫人品鉴。若安国公有意，我倒有个提议——不如设一场‘香料互市’，我凝香斋可提供胭脂、香膏的制作技艺，甚至可派匠人去西域传授技法，而西域诸国则以良马、香料相换。如此一来，既能让西域贵女用上上好的胭脂，也能让大胤得到急需的良马，岂不是双赢？”
哈曼眼睛一亮，他此次前来，除了为夫人求胭脂，还有一个隐秘的任务——为安国公寻找与大胤合作的契机，以应对周边部落的侵扰。雪嫣红的提议，恰好正中他下怀。“雪坊主此计甚妙！在下这就回驿馆禀报，明日再给雪坊主答复！”
送走哈曼后，青黛忍不住凑过来：“东家，您怎么想到用胭脂换良马呀？那汗血宝马可是千金难买，咱们凝香斋又不用打仗，要马做什么？”
雪嫣红拿起桌上的龙涎香银罐，指尖摩挲着罐身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她想起前日深夜，那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悄然来访——慕容云海总是这样，每次来都选在无人的深夜，玄色衣袍上绣着暗纹，面具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一双深邃的眼眸。他当时说，朝中兵马虽多，却缺良马，尤其是情报组织烟雨阁在外执行任务，常因马匹不及而错失良机，若能得西域良马，定能大大增强实力。
“这马，不是给咱们斋里用的。”雪嫣红轻声道，“是给需要它的人，做更重要的事。”
话音刚落，铺子后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雪嫣红回头，便见慕容云海站在廊下，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许夜露，面具上的银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今日的男装造型与往日不同，衣摆处绣着几缕极淡的胭脂色丝线，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却恰好与雪嫣红裙上的玫瑰纹形成呼应——这是上次雪嫣红无意间提过“衣香鬓影”的搭配，他竟悄悄记在了心里。
“你倒是敢想，用胭脂换良马。”慕容云海走进来，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赞许，“哈曼刚离开驿馆，便有人把消息传到了烟雨阁，说凝香斋的雪坊主，竟想与西域设香料互市。”
雪嫣红笑着给他倒了杯热茶：“怎么，二皇子觉得我异想天开？”她故意加重“二皇子”三个字——自上次她无意间撞破他的身份后，两人之间便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坦诚。
慕容云海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她桌上的龙涎胭脂瓷盒上：“并非异想天开，反倒是棋高一着。只是，你可知此事会引来多少麻烦？大皇子一直盯着西域的良马，若知晓你从中作梗，定会对你下手；后宫的李贵妃，更是安国公的远亲，她若知道你想与安国公合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当然知道。”雪嫣红拿起银勺，再次搅动碗中的玫瑰膏，“可我更知道，你需要这些良马。烟雨阁的人在外奔波，若能有汗血宝马，便能少些危险；你身为皇子，若能掌控良马资源，在朝堂上也能多几分底气。至于大皇子和李贵妃……”她抬眸看向慕容云海，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凝香斋的胭脂，可不是白做的。京中多少贵夫人、公主郡主，都是我的常客，她们若知道有人要断了她们的胭脂来源，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她们。”
慕容云海看着她自信的模样，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想起初次见她时，她站在凝香斋的柜台后，拿着一支自己改良的眉笔，对着挑剔的贵夫人侃侃而谈，那份从容与聪慧，便让他动了心思。起初接近她，是为了借凝香斋收集权贵情报——毕竟，仕女们在铺子里闲聊时，总会不经意泄露家中的秘事。可相处越久，他便越被她的直率与通透吸引，她不像京中其他女子那般矫揉造作，也不畏惧他的身份，反而会在他疲惫时，递上一盒安神的香膏，在他陷入朝堂纷争时，用看似无关的美妆技艺，为他开辟新的道路。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慕容云海放下茶杯，语气郑重，“烟雨阁的人会暗中保护你，若有任何危险，即刻传信给我。”
雪嫣红心中一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那里绣着的胭脂色丝线，细腻而精致。“对了，我还为你准备了一样东西。”她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黑色的香膏，“这是我用松烟、麝香和龙涎香做的‘墨韵香膏’，男子涂在手腕或耳后，香气清冽不张扬，还能提神醒脑。你在朝堂或烟雨阁议事时，若觉得疲惫，闻闻这香气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