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红摇摇头,指尖还沾着点染剂,蹭在他的锦袍上,留下个淡红的印子。“都快染完了,就剩他一个。”她看着被士兵拖走的囚犯,那人的指甲缝里已经染上了暗红,“主犯,按规矩染了七指。”
慕容云海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发红的指尖:“累坏了吧?我让厨房炖了银耳羹,回去喝。”
雪嫣红却没动,只是指着墙上的名册:“李大人说,这些人明儿一早就分拨流放,往西北去的那拨要走三个月,不知道这染剂能不能撑到地方。”
“放心。”慕容云海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这是烟雨阁秘制的固色剂,你让人掺进剩下的染剂里。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这颜色也褪不干净。”
雪嫣红打开瓷瓶闻了闻,里面是种清苦的药味,有点像她调胭脂时用的紫草。她忽然想起那晚慕容云海受伤回来,她就是用紫草膏给他涂的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说:“你这药膏比金疮药好用,涂了连疤都淡了。”
“对了,”雪嫣红忽然想起什么,“我让染坊赶制了一批苏木染的囚服,领口袖口都绣着暗纹,和这染甲的颜色能对上。往后不管是流放还是充军,见着这颜色和纹样,官府就知道是要犯。”
慕容云海低头看着她,眼里的冰碴子忽然就化了,露出点温柔的笑意:“你啊,总有办法把胭脂水粉的门道,用到这些刀光剑影的事上。”
雪嫣红被他看得有点脸红,抬手想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却忘了指尖还沾着染剂,一下就在脸颊上划了道红痕。慕容云海伸手替她擦掉,指腹带着点薄茧,蹭得她皮肤有点痒。
“走吧。”他牵着她往外走,镣铐声和囚犯的低吟被甩在身后,“剩下的让他们做就好,你该歇歇了。”
走出牢门的那一刻,阳光猛地涌了过来,雪嫣红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门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啄着槐米,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谁在轻轻翻着书页。
“你看。”慕容云海指着远处的街道,雪嫣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面上的铺子都开了门,卖糖画的老汉正在吹一个孙悟空,买胭脂的姑娘站在水粉斋门口挑挑拣拣,连挑着担子的货郎都哼起了小曲。
“余党肃清了,京城里总算能喘口气了。”慕容云海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更多的是释然,“下个月,父皇就要下旨恢复科举了。”
雪嫣红看着他被阳光照得半明半暗的侧脸,忽然觉得那道刀疤也没那么吓人了。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水粉斋见面时,他戴着青铜面具,声音冷得像冰,谁能想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烟雨阁阁主,会有一天牵着她的手,站在阳光下看市井烟火。
回到水粉斋时,春桃正指挥着伙计们晒苏木。后院的空地上铺满了竹匾,匾里的苏木片在阳光下泛着深红的光泽,像无数块碎掉的红宝石。
“姑娘,您可回来了!”春桃端着盆清水跑过来,“快洗洗手上的染剂,我给您备了新调的护手膏。”
雪嫣红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慕容云海帮她洗手。他的动作很轻,用软布蘸着清水一点点擦她的指尖,泡沫沾在他带着刀疤的手背上,倒像是落了层雪。
“其实这苏方染甲,还有个用处。”雪嫣红忽然说,“若是有逃犯,官府只要看指甲缝的颜色和数目,就知道是哪批余党,从哪儿逃的,该往哪个方向追。”
慕容云海抬眼看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所以你连流放的路线都分了颜色深浅?”
“嗯。”雪嫣红点头,“往西北的用最深的染剂,往岭南的用稍浅的,万一逃了,也好辨认。”
慕容云海擦干她的手,拿起桌上的护手膏,挖了点在她掌心:“你这脑子,不去烟雨阁当军师真是可惜了。”
雪嫣红笑着把护手膏抹开,香气混着苏木的酸香,在廊下慢慢散开。她看着自己干净的指尖,忽然想起牢里那些被染成暗红的指甲。那颜色或许不好看,甚至带着屈辱,却像一道无形的界线,划清了罪恶与新生。
就像这苏木,既能调出最艳的胭脂,也能做最严的标记。世间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重要的是用在何处,为了什么。
暮色降临时,周掌柜来报,说最后一批染好甲的囚犯已经装车,连夜就要启程。雪嫣红站在水粉斋的二楼,看着远处城门口亮起的火把,像一串流动的星子,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慕容云海从身后轻轻搂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别担心,烟雨阁的人会一路护送。”
雪嫣红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忽然觉得很安心。她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总觉得这古代的日子像盘没下完的棋,步步惊心。可现在,她亲手用苏木染下的标记,就像在棋盘上落了最后一颗子,虽然不算圆满,却总算尘埃落定。
“等这些事都了了,”雪嫣红轻声说,“我想用苏木给你染块方巾。”
“染成什么颜色?”
“就像你眉骨上的疤,浅粉里带着点红。”雪嫣红伸手抚过他的眉骨,指尖轻轻划过那道疤,“我觉得挺好看的。”
慕容云海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料传过来,像远处闷雷的余响。他转身把雪嫣红抱起来,往内室走去,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悠,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慢慢晕开的画。
窗外的槐叶还在沙沙作响,混着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在秋夜里格外清晰。雪嫣红知道,这京城的风波不会就此完全平息,可只要她和慕容云海还在,只要这苏木染就的标记还在,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就翻不了天。
她闭上眼睛,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苏木的酸香,那味道里,有胭脂的甜,有牢狱的腥,更有风波平定后,慢慢铺展开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