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稀疏了些,夜风吹过竹帘,带来几分凉意。雪嫣红望着铜镜里自己熬得发红的眼,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夜晚,宫变发生时,也是这样的蝉鸣,混杂着厮杀声和哭喊,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掌柜的,慕容大人来了。阿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慕容云海依旧戴着面具,只是换了身常服,看起来少了些肃杀,多了些温润。他带来一碟刚出炉的玫瑰酥,是雪嫣红爱吃的点心。
暗卫查到,赵珩的人确实在盯着水粉斋。他拿起一块胭脂细看,他们买通了送贡品入宫的小太监,打算在半路调换。
意料之中。雪嫣红递给他一杯凉茶,我已经在贡品箱子的夹层里放了记号,他们还不走。她顿了顿,倒是你,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眼下都青了。
慕容云海摸了摸自己的脸,隔着面具,什么也摸不到。习惯了。他低声道,当年在北境打仗,三天三夜不合眼是常事。
雪嫣红看着他面具下的轮廓,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青铜。等这件事了结,我们去江南好不好?她轻声说,听说那里的荷花开了,很好看。
慕容云海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他说,等抓住赵珩,我们就去。
烛火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跳动,将影子拉得很长。窗外的蝉鸣似乎也温柔了些,像是在为这个约定伴奏。
寿宴当日,紫金殿前的玉阶被阳光照得发亮,阶下的波斯菊开得正盛,与宫人身上的锦绣相映成趣。
雪嫣红作为醉流霞的制作者,得了特许,能在偏殿列席观礼。她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鬓边簪着支简单的珍珠钗,站在廊下,看着嫔妃命妇们鱼贯而入,鬓影衣香,织成一片流动的云锦。
雪坊主,你的醉流霞可真是名不虚传。淑妃身边的掌事嬷嬷笑着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娘娘说,用了你的胭脂,连皇上都多瞧了两眼呢。
雪嫣红屈膝行礼,笑容得体:能入娘娘法眼,是小女子的荣幸。她看着那嬷嬷将锦盒捧回淑妃座前,心一点点提了起来。按照计划,混入解药的胭脂会送到可信的嫔妃手中,而赵珩的人想换掉的,应该就是淑妃这份——她是后宫中最受宠的,也是最有可能接近太后的。
宴席开始,乐声响起,丝竹管弦里,透着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雪嫣红端着茶杯,指尖却冰凉。她看到淑妃打开锦盒,用银簪挑了点胭脂,细细抹在唇上,那抹霞色在她白皙的脸上,美得惊心动魄。
就在此时,淑妃身边的宫女突然尖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满殿哗然。
雪嫣红冲过去时,那宫女已经没了气息,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有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殿内顿时大乱。嫔妃们尖叫着四散躲避,大臣们也纷纷起身,护着自家女眷。
都别动!雪嫣红厉声喊道,声音清亮,暂时压住了混乱,含笑半步癫,接触皮肤即可中毒!大家不要碰任何胭脂水粉!
她掰开宫女的嘴,将藏在指甲缝里的解毒药膏塞了进去——这是她早就备好的应急之法。药膏遇唾液即化,虽不能起死回生,却能让尸身暂时保持原状,不至于引发更大的恐慌。
与此同时,慕容云海带着禁军冲了进来,迅速封锁了宫殿。保护太后!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禁军很快在淑妃的妆奁里搜出了一盒掺毒的胭脂,银簪探入,瞬间变黑。淑妃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我没有......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雪嫣红却知道,这只是障眼法。赵珩的目标从来不是淑妃,而是高台上的太后。她抬头望向乐师所在的位置,那里的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几个乐师正低着头,袖口似乎在微微动。
小心乐师!她大喊一声,同时抓起案上的胭脂盒,将里面的解毒药粉猛地撒向空中。
粉末在阳光下飘散,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红霞。沾到药粉的人顿时觉得头脑一清,原本因恐慌而混乱的思绪也清醒了几分。
捂住口鼻!雪嫣红喊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几个乐师猛地掀开乐器,从袖中抽出淬满剧毒的弩箭,箭头直指高台上的太后!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云海的软剑已如一道闪电出鞘,剑光过处,弩箭纷纷落地。他身形如鬼魅,几个起落便到了乐师面前,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盖过了殿内的惊叫。
雪嫣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曾说过,当年在北境,他一人一剑,挡住了蛮族的十次冲锋。那时她只当是玩笑,此刻才明白,他面具下的每一道伤痕,都藏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混乱很快平息。
前朝余孽被一一制服,为首的那个被押到殿中时,摘红,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可惜了......他狞笑着,声音嘶哑,可惜了你的胭脂才华,若是肯归顺于我,何愁大事不成?
雪嫣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宫变发生时,也是这样一张脸,带着疯狂的笑意,指挥着手下屠杀无辜。
慕容云海的剑刺穿他咽喉时,雪嫣红别过了头。
夜色漫进紫金殿时,喧闹终于散去。
雪嫣红倚在宫墙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像极了她亲手调制的醉流霞。掌心还残留着胭脂的红,那颜色在月光下,竟有些像血。
在想什么?慕容云海走过来,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肩上。他已经摘了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打仗时留下的。
在想,胭脂本是用来装扮的,却成了杀人的利器。雪嫣红轻声说,这世间的东西,是不是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全看用在谁手里?
慕容云海在她身边坐下,望着远处的宫灯:人心才是最锋利的武器。他握住她的手,就像这胭脂,在你手里,能救人;在赵珩手里,才会杀人。
雪嫣红笑了笑,靠在他肩上。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
我们什么时候去江南?她问。
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慕容云海说,暗卫查到,赵珩还有余党在江南活动,正好顺路。
雪嫣红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的星光,忽然觉得,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什么也不怕了。
风吹过,带来远处宫殿的脂粉香,与空气中残留的药草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雪嫣红知道,这场危机虽然解除了,但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从来都不会停止。
就像这盛夏的蝉鸣,即使暂时停歇,也总会在某个闷热的午后,再次撕开京城的暑气。
但那又如何?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胭脂红,那颜色在月光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只要还有手艺在,有身边人在,再毒的人心,再险的前路,她都能笑着走下去。
毕竟,霞色染过刃,依旧能映出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