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红沉默着取出一个白瓷瓶。瓶里是用玉簪花蒸馏的润肤露,混着珍珠粉和玫瑰蜜,本是她为城中贵妇研制的养颜圣品,伤口愈合时发痒,用这个能缓解许多。她跪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那些狰狞的疤痕上,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慕容云海的身体忽然一僵。她的动作很轻,像春雨落在花瓣上,可那温软的触感却顺着皮肤一路烧进心里。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翻身将她抵在冰冷的岩壁上,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香。
雪嫣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洞外正好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有挣扎,有克制,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炽热。雪嫣红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想起宫宴那日,他戴着银面具,面具边缘被她玩笑似的点了一点胭脂红,引得满座侧目,他却毫不在意,只低声问她:好看么?
那时她只当是寻常调笑,此刻才明白,有些心意,早就在细节里藏不住了。她抬手抚过他眉间那颗朱砂痣,那是他唯一没被面具遮住的地方,像点落在雪上的红梅。
我在救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就像你无数次暗中护着水粉斋那样。她知道他派人扫平了骚扰她的地痞,知道他在她被同行陷害时悄悄递来证据,知道他每次来买胭脂,其实都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慕容云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染血的指尖轻轻抚上她泛红的脸颊。她的皮肤很软,带着胭脂特有的甜香,可他的手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停住,转而重重地咳嗽起来。鲜血溅在她素白的中衣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别乱动!雪嫣红慌忙按住他的胸口,想让他躺好。
慕容云海却反手将她搂入怀中,带着血腥气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意外地让人安心。小时候母妃总说,皇家的血是冷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她的发间,可你掌心的温度...比春山笑胭脂还要暖。
雪嫣红僵在他怀里。春山笑是她最得意的作品,用晨露浸泡的含笑花与云母粉调制,上妆后仿若春日山峦笼罩着薄雾,温柔得让人心颤。她原本打算等今年花开得最盛时,给他送去一盒。
此刻篝火噼啪作响,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忽然想起古籍里记载的胭脂典故——古时女子会将贴身的胭脂盒赠予心上人,寓意以红妆相许。她的指尖悄悄蜷缩起来,触到袖中那个小巧的螺钿盒。
第二日晨光初现时,雪嫣红是被怀中的重量惊醒的。慕容云海枕着她的手臂沉沉睡着,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脸色比昨夜好看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她轻轻抽出手,想给他盖好披风,他却下意识地攥住她的衣角,嘴里喃喃地呓语:别走...
那两个字像羽毛,轻轻搔在她的心尖上。雪嫣红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洞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是暗卫寻来了。她望着熟睡的人,从随身的妆奁底层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里面是同心锁胭脂。这胭脂以并蒂莲的根须为引,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反复研磨,再用晨露调和,成品如凝脂般细腻,红得像初升的朝阳。她原本打算留作嫁妆,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盒子。
就用这个,给你画最后一道伤口。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胭脂,轻轻点在他锁骨处的旧疤上。那道疤很淡,像是多年前的剑伤,却一直刻在那里。等伤好了,你可得赔我十盒新的。
昏迷中的人似乎听见了,嘴角微微上扬,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
三日后,烟雨阁的暗卫寻到山洞时,正撞见雪嫣红举着铜镜给慕容云海画眉。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不能剧烈活动,此刻正乖乖地坐着,任由她在自己眉上涂涂画画。
这叫远山眉,配你面具最合适。雪嫣红将掺着金粉的眉黛青细细描绘,眉黛是用螺子黛和靛蓝花汁调制的,带着天然的光泽,下次受伤前,记得先把脸洗干净,不然画出来的眉都不对称。
慕容云海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雪嫣红,待局势平定,我定要昭告天下...
先把药喝了。雪嫣红把一碗苦涩的汤药塞进他手里,转身去收拾药箱时,却红了眼眶。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句以红妆相许,她在心里已经应了无数遍。
山洞外,新抽的柳枝在风中轻摆,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春寒未散,却已有暖意悄然滋生,像她指尖残留的胭脂红,像他眼底化不开的温柔。
雪嫣红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沾着一点同心锁的胭脂,红得恰到好处。她忽然明白,原来比任何古法胭脂都动人的,不是桃花醉的甜,不是春山笑的柔,而是这乱世中,两颗隔着风雨、隔着身份、却依然渐渐靠近的心。
暗卫们远远守着,谁也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看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汤药,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喝了下去,看着他笨拙地想帮雪姑娘整理散落的发丝,看着洞口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远处的江南城已经升起了炊烟,水粉斋的伙计们大概正在忙着晾晒新采的花瓣,准备下一批胭脂。雪嫣红望着慕容云海渐渐恢复血色的脸,忽然笑了。等这场风波过去,她要研制一种新的胭脂,就用他眉间的朱砂痣做色号,用他掌心的温度做配方,名字就叫... 云海红。
那时,定是晴空万里,再无雨丝裹着柳絮,只有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洒满阳光的青石板路上,看遍江南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