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红放下《香谱》,取过一小勺珍珠粉凑近烛火细看,粉末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虹彩:
“寻常香露只取花香,我要做的‘凝露蔷薇’,不仅要香得清雅,还要能养肤。珍珠粉能提亮肤色,加在香露里,喷在脸上既有香气,又能护妆,贵妃娘娘定会喜欢。”
她将珍珠粉倒入新蒸馏的蔷薇露中,又加入少许捣碎的白茯苓汁,用银簪顺时针搅拌:
“茯苓能安神,蔷薇能活血,珍珠能养颜,三者合一,才配得上宫廷贡品的规制。”
银簪搅动时,香露泛起细密的泡沫,清甜的香气中添了几分温润的药香,愈发层次分明。
青禾蹲在一旁帮她分装香露,看着白瓷瓶里渐渐沉淀出淡粉色的香露,忍不住感叹:
“姑娘您这手艺真是神了,连宫里的御香坊怕是都做不出这么好的东西。”
雪嫣红笑着摇头:
“御香坊的匠人技法精湛,只是少了些巧思。咱们在市井里讨生活,反倒更懂寻常人喜欢什么——贵气不必靠金银堆砌,清雅里藏着心意,才最动人。”
她想起现代做美妆产品时,总强调“成分透明、功效实在”,原来古今的道理竟是相通的。
正说着,巷口传来熟悉的马蹄声,青禾探头一看,连忙回身禀报:
“姑娘,是昨日那位面具公子的随从!说公子在巷口茶楼等着,让您送一盒新做的‘烟霞眉黛’过去。”
雪嫣红指尖一顿,将刚封好的“凝露蔷薇”仔细收进锦盒,又取过那盒“烟霞眉黛”——眉粉用紫檀木盒装着,盒盖刻着缠枝莲纹,里面垫着素色绢布,粉细腻得一吹就起,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紫灰色。
“我亲自送去。”
她将眉粉揣进袖中,对青禾叮嘱,
“看好铺子,若是李总管派人来问贡露进度,就说一切按规制准备,明日准时交货。”
青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位面具公子来得也太勤了,每次都专挑姑娘忙碌的时候,莫不是真对姑娘有意思?
茶楼雅间里,慕容云海正临窗而坐,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窗外夜色已浓,青石板巷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在他银色面具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阁主,雪姑娘来了。”随从轻声禀报。
慕容云海抬眸,见雪嫣红提着食盒走进来,素色衣裙上沾着淡淡的蔷薇香,鬓边别着一朵半开的蔷薇花,许是从后院摘的,带着鲜活的灵气。
与白日里在铺子里忙碌的模样不同,此刻她卸了围裙,眉眼间添了几分柔和,倒像幅月下蔷薇的仕女图。
“公子要的烟霞眉黛。”
雪嫣红将木盒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推开盒盖,
“用紫檀木灰调和阴山青黛,加了少许苏合香,既显气色又不伤眉骨,适合晚间赴宴时用。”
慕容云海没有立刻去看眉粉,反而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蔷薇花上:
“雪姑娘倒是喜欢蔷薇,连鬓边都簪着。”
“后院的蔷薇开得正好,不簪可惜了。”雪嫣红坦然一笑,顺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公子特意让人来取眉粉,怕是不止为了眉粉吧?”
她虽身在市井,却也看出慕容云海绝非普通买主,他的目光总带着探究,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件。
面具下的眉峰微挑,慕容云海倒有些意外她的直率。
他指尖轻叩桌面,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低哑:“听闻你接了宫廷的贡露订单,要给贵妃做‘凝露蔷薇’?”
“是。”
雪嫣红点头,不卑不亢,
“能为贵妃娘娘制香露,是嫣红阁的荣幸。”
“宫廷不比市井,规矩多,风险也大。”慕容云海看着她眼中的从容,忽然提醒道,
“贵妃与淑妃素来不和,你的香露若是得了贵妃青睐,怕是会被淑妃记恨。”
他这话看似好心提醒,实则在试探她是否知晓宫廷秘辛。
雪嫣红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笑了:“我只是个做胭脂的匠人,不懂什么宫廷争斗。我做香露凭的是手艺,谁喜欢便用,不喜欢便罢,总不能因为怕得罪人,就停下手里的活计。”
她仰头饮尽杯中茶,目光清亮,
“就像这蔷薇,只管开花就好,管它被谁欣赏,被谁厌弃。”
慕容云海看着她眼中坦荡的光,忽然觉得这胭脂铺的姑娘,比宫里那些工于心计的妃嫔有趣多了。
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人,见了权贵便卑躬屈膝,像雪嫣红这样,既能坦然接下宫廷订单,又能直言“不懂争斗”的,倒是少见。
“说得好。”
他低笑一声,指尖终于触及眉粉,细腻的粉末沾在指腹,带着淡淡的香气,
“这眉粉的手艺,确实配得上你的底气。”
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
“听说你这几日往来的权贵侍女不少,有没有听到什么新鲜事?比如……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要娶亲了?”
雪嫣红心中了然,他果然是在打探消息。她故作思索状:
“倒是听侍郎府的丫鬟说过,说公子娶的是户部尚书的侄女,两家正在商量聘礼,好像还为了一箱江南胭脂闹了点小别扭。”
她捡些无关痛痒的市井传闻说,半句不提朝堂之事。
慕容云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姑娘倒是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也不追问,转而拿起桌上的“凝露蔷薇”香露——是随从刚才从嫣红阁买的,瓶身上的蔷薇花点得极精致。
“这香露加了珍珠粉?”
他拧开瓶盖,清冽的香气中果然带着一丝温润的珠光气。
“是,贵妃娘娘久居深宫,肌肤易干,加珍珠粉能滋养润肤。”
雪嫣红解释道,
“我用了分层蒸馏法,先蒸蔷薇取头香,再加茯苓蒸馏取中香,最后拌珍珠粉收香,这样香气能留三日不散,前调清冽,中调温润,后调绵长,像极了春日的蔷薇从开到谢的过程。”
她谈起香露时眼中的光彩,比烛火还要明亮,带着一种纯粹的热爱。
慕容云海忽然觉得,比起那些处心积虑接近权贵的女子,雪嫣红这样沉浸在自己手艺里的模样,反倒更让人觉得安心。
“明日送贡露时,多加小心。”
他将香露放回桌上,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宫门守卫森严,规矩繁多,若是遇到刁难,报我的名字便可。”
雪嫣红微微一怔,抬头望进他面具下的眼眸,那里深邃如夜,却似乎藏着一丝暖意。
她敛衽行礼:“多谢公子提醒,只是小女子不敢劳烦公子。”
待她走后,随从走进来:
“阁主,需要属下打点宫门守卫吗?”
“不必。”
慕容云海望着窗外雪嫣红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指尖摩挲着那盒烟霞眉黛,
“让她自己去闯闯也好,宫里的风浪,早见识早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派人悄悄跟着,别让她真遇到麻烦。”
回到嫣红阁时,青禾正焦急地等着:“姑娘,刚才宫里来了个老嬷嬷,说贵妃娘娘喜欢清雅的香气,让您在贡露里少加些甜香,还留下了这个。”
她递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小块麝香,香气浓郁。
雪嫣红打开锦盒闻了闻,眉头微蹙:“这麝香太冲,加进去会破坏蔷薇露的清雅。”
她思索片刻,取来一些晒干的合欢花,“用合欢花粉代替麝香,既安神又有淡淡的甜香,还不会喧宾夺主。”
她连夜重新调制贡露,将合欢花粉细细筛入蔷薇露中,烛光下,香露泛起淡淡的粉晕,香气清雅中带着一丝温柔,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合欢花。
“姑娘,您说明日送贡露会不会顺利?”青禾打着哈欠问,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
雪嫣红将贡露装入描金的琉璃瓶中,外面套上锦盒:
“顺其自然就好。咱们用心做了,剩下的就不是能左右的了。”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隐约能听到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
“只是这宫廷订单,怕是会让咱们彻底卷入是非里了。”
青禾打了个寒颤:
“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推掉?”
“推不掉了。”
雪嫣红轻轻摇头,
“从接下订单的那一刻起,嫣红阁就不再只是市井里的小铺子。你看这清露蔷薇的香气,既能飘进权贵府邸,自然也能引来豺狼虎豹。”
她拿起一支刚做好的蔷薇簪,簪头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柔光,
“但只要咱们的手艺过硬,心术端正,总有立足之地。”
夜色渐深,嫣红阁的烛火亮到很晚。雪嫣红将明日要送的贡露仔细包装好,又将各种香露配方誊抄在新的册子上,字迹娟秀,条理清晰。
青禾早已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铺子里只闻见淡淡的蔷薇香和烛火燃烧的轻响。
而皇宫深处的养心殿,慕容云海正将一枚密信递给李德全:
“告诉烟雨阁的人,重点盯紧吏部侍郎与户部尚书的联姻,这里面定有猫腻。另外……”
他顿了顿,想起雪嫣红谈起香露时明亮的眼眸,补充道,
“关注一下西市嫣红阁的动静,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李德全接过密信,见自家殿下竟对一家胭脂铺如此上心,心里虽疑惑,却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夜风穿过宫墙,将远处嫣红阁飘来的蔷薇香送进殿内。
慕容云海走到窗前,望着西市方向的灯火,那里有一盏灯亮得格外久,像暗夜里的一颗星子。
他忽然觉得,这清冽的蔷薇香,或许比宫里的龙涎香更让人记挂,而那个在胭脂铺里认真调香的女子,也比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有趣。
第二日清晨,雪嫣红亲自提着贡露锦盒,跟着引路的太监走向皇宫深处。
朱红宫墙高耸入云,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处处透着威严与肃穆。
她走在青石板路上,裙摆扫过地面,留下淡淡的蔷薇香,心里却清明如镜——这趟宫墙之行,不仅是送一盒香露,更是她在这大胤朝站稳脚跟的第一步,也是踏入权力旋涡的开始。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进宫门的那一刻,茶楼雅间里的慕容云海正放下茶杯,对随从淡淡道:“开始吧,看看这清露蔷薇,能不能在宫里搅起些不一样的风浪。”
巷陌里的蔷薇还在静静开放,清冽的香气飘出很远,不仅引来了权贵侍女的脚步,更引来了深宫高墙后探究的目光。
一场围绕胭脂香露展开的故事,才刚刚在京城的烟火与权谋中,写下最温柔也最危险的序章。